乐城的日子,安谧而缓慢。

自老娘在这里小住了段时间后,她对我的生活越发放心。姥姥生病了,爸爸留在福城照料,所以这次就没有过来。小舅舅跟着母亲一起来的乐城,见我们在乐城有家酒吧,已经连续在酒吧里里玩乐了几日,倒也没人多管他。

老娘陪着我去做产检,乐城地界小,车也很少,从家中去医院,慢慢走过去也不过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她搀了我,却在路上屡屡走快,大步流星,我笑着拖着她,道:“老娘,我走不了这么快。”

老娘有些不好意思,重新放慢了脚步。

这几日,她给我洗澡,水将我烫着;做的鸡蛋羹,里面还有蛋壳,莫锃羽不好多说什么,却抢在老娘之前将这些生活照应上的琐事都一应做了下来,让老娘面上多少有些尴尬。见她神色有异,我笑着说道:“别放在心上,这些小事你也是多年未做过了。”

她道:“是啊,如果是你父亲来就好了,可惜他这次没来。”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道。

“也对。”她道。

产检完刚出医院,就看到莫锃羽站在门口接,手里拿着件薄外批,道是起了风怕下雨。我们出门前,天色是有点阴沉,我也没想着他细致到这种程度,抬眼看看他,莫锃羽关切道:“我们赶紧回家吧。”

老娘在乐城呆的时间并不久,不到一个星期,她就带着玩的不亦乐乎的小舅舅回去了。

莫锃羽送他们从机场回来,接过我手里的拖把,道:“方才妈同我说,想让你舅舅来酒吧帮手。”

我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没有答应,只是说现在酒吧刚开业,等过段时间再说。”莫锃羽道,“你是不是很不喜欢你小舅?”

自怀孕后,我的心情总有些起伏,他不问还好,一问倒勾起了心中那点埋怨,我道:“何止不喜欢,简直是讨厌,只会在家里横!可是他是我小舅舅,就算到现在都不务正业,我妈也愿意给他零花钱花。你当时怎么没一口答应,不怕我老娘生气?”

莫锃羽道:“她就算生我的气,我也不想你落下半分委屈。明知道是你不喜欢的人,还往家里招做什么。这里是你的家,只有你说了算。”

我道:“别让他来。”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去,莫锃羽在后面护着,轻声“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

夜里躺在**,莫锃羽铺了个垫子睡在床下,泰山钻到他怀里,一人一狗睡得很香。

肚子的小家伙不老实,一脚踢得我忍不住哼了一声,莫锃羽翻身而起,问道:“不舒服?”

我笑了笑,道:“孩子踢我。”

“真辛苦……”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要不要喝水?”

“不用。”我略坐起一点,莫锃羽赶紧找了柔软的大靠枕垫在我腰后,小心而细致,我笑道:“日后养孩子这样的事,你还要辛苦。”

“没什么辛苦的。”莫锃羽道,“我总觉得跟做梦一样,我此生从没想过,会拥有一个孩子。”

此时夜深,我只听着他说。

“我总是在想,如果妈妈现在还活着,她该多么高兴。”莫锃羽低声道。

“她一定会知道,你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会知道。”

“我每每想到她,就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沉得喘不过气来。”莫锃羽说道,我知道他的平静如水下隐藏着怎样压抑的童年过往,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上一代的错误已经铸成,承担痛苦的人永生都无法释然。

我依靠在他的身边,道:“其实我是有点生气,因为你将形婚看的太过于重要。”

莫锃羽侧过头来,眼神清亮地看着我,问道:“你这样觉得?”

“其实我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真的。我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从小到大,我的人生信条就是别人对我好,我就对人好。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你爱的人可能不爱你,爱你的人偏偏你不爱,你掏出心窝对待的人可能厌弃你,而刚好放弃的时候你会觉得舍不得……当我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恐惧失去,结果无法预料,过程只需问心无愧。如果说有特别的存在,现在的我会害怕你不在我身边。而现在,恰恰一切都再圆满不过,我只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履行的一场形式。”

“如果没有这场形婚,我们怎么在一起呢?”莫锃羽反问道,“这是我愿意承担责任,付出感情的婚姻,在我心目中,它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形婚,而是我真正的婚姻,除了你,我还能和谁在一起?可是苏凌,你却封闭自己的心,告诉我……”

“为什么你不开心呢?”他轻轻问道,声音虽然低,却让我的心底都为之发颤。

“莫锃羽,你一定要问吗?”

莫锃羽的瞳孔很深,我却看到他心里的坚定。

“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女孩子,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会从小就喜欢女孩子吗?”

这个秘密,只有若初知道。

如今却是我第二次亲口说出来。

那一年,我五岁。

母亲终日忙碌,疏于照顾我。父亲在家做过饭后,也去了学校给学生上晚自习。

我从小就乖巧,自己趴在**玩。

小舅舅就在那个时候喝的醉醺醺地过来,打开了父母的抽屉里没有发现任何的钱,不知道是酒气上头,还是日日在录像厅里看多了小片,酒气,触碰,从此我讨厌任何男人的触碰,却偏偏是父亲每日照顾我。

我不愿意回忆这些往事,因为无从责怪。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许当年做出这些事的人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也许他只是好奇,可是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都已经彻底地摧毁了我的性别认知。

我捂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这样的陈年旧事,在心里成为一个不可揭破的伤疤,每次想要窥探的时候,就觉得很疼。

莫锃羽的拥抱用力地让我觉得窒息,我捂着肚子轻呼了一声,他立刻放了手,道:“我明白。”我原本以为他会惊异,没有想到他说他明白。

我原本以为这些往事,我再也不会对谁诉说。

当我开口说出这些的时候,所有的芥蒂和怀疑都已放下,我们原本就是互相分享心底的疼痛和痛苦才能得到解脱的一对。

“这些,都过去了,”莫锃羽一字一字说道,“苏凌,你就要做妈妈了,要坚强。”

“我一直都足够坚强。”

“我知道,所以我很依赖你。”他轻轻说道,“我当年就不该放手,所以现在我要用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大的力气,才能走进你心里。”

“我们这也算是爱情吗?”我疑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我没有什么恋爱的经验,”莫锃羽道,“我也只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不过我也从来没有这样依赖过他,容忍过他,因为太过于爱他,我会有要求,也会有期待,当这些都满足不了,我就会失落,远远没有现在这样的平静。”

我习惯性地摸着肚子,道,“我还是很爱若初……”

莫锃羽愣了愣,揽着我的肩膀,道,“人都被你弄走了,你现在大发感慨,她也听不到。”

“小心眼。”我道,“说句实话你就开始发酸,非说我不爱听的。”

“我说的是事实,苏凌你总是不把自己当女人看,其实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你不用事事都这样硬扛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活得开开心心,好不好?”他轻轻问道。

“羽毛,你好娘。”我笑了出来。

他却没有同之前那样反驳,只是静静道:“我这叫温柔细腻,对着你才这样。”

我忽然没有办法再去埋怨,莫锃羽所做的事,也只是想要保护在意的人,想要一个能让他自在平静的家庭生活。道上的动**和血雨腥风,终究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

乐城很好,足够安稳度过余生。

“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挣钱有什么用,现在才觉得还是蛮重要的。”莫锃羽道。

“我要好好经营我们的酒吧,乐城道上的人,你说我们要不要拜会一下,笼络下感情。”我问道。

“随你。”莫锃羽道,“不过先安稳生了孩子再说。”

“唔……”我兴致勃勃又说了半天日后酒吧的生意,又与他商量着买个走马转角楼开旅社,说的困倦了接近破晓才睡去。

他拍着我,手势熟练,“你是在练哄孩子的手法吗?”

“我当然要练习,不然难道日后你带?”莫锃羽道。

带孩子……想了下,觉得头大,我赶紧装作睡着了。

接着的日子更加地平静,有一晚夜间做梦,梦见年少轻狂时期的我在和莫锃羽聊天,他垂着眼睛听我说着天马行空的梦想,漂亮深邃的眼睛随着我的比划而亮了起来,那个时候我说,“我要去一个安逸的地方,开个酒吧买栋楼出租……”他笑着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凑过去想要仔细听听……却被腹中剧痛惊醒,羊水破了……那一夜的慌乱,莫锃羽抱着我就往楼下跑,因为事先打过招呼,所以医院的救护车很快就来到了家门口,我握着他的手,只觉得他手心里全是汗。

以前我觉得,痛经已经是上天对女人最大的惩罚,现在加了一项,生孩子也是。这个孩子虽然怀着的时候没怎么让我遭罪,生的时候可是遭了大罪,期间疼痛不忍回顾。

我的女儿,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所以很是漂亮。

莫锃羽一个人全包了照顾我和孩子,抱孩子换尿布的手势极其娴熟,连护士都啧啧惊叹。在医院的时候他还克制着自己,回到家后完全就变身超级奶爸。

可惜想带着孩子回家办满月酒这个想法破灭了,孩子太小坐飞机怕影响她,开车回去又太远,只能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酒吧的生意还不错,每天下午我都抱着女儿去晒太阳,孩子的名字迟迟没有想好,我和莫锃羽翻阅了无数遍字典,争了好几次,最后商议好了叫莫苏,听着也还不差,总算消停了下来。

毕竟是郑朗明的功劳,抱着莫苏跟他视频。

如今他可是邵氏集团旗下明光制药厂的总负责人,作为生物制药领域的牛人,上了几次杂志封面。但是在视频里,这家伙依然是那副挑剔的神情,啧啧道:“姐,这孩子长得可不像你,比你好看多了。”

莫苏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夸她,蹬着小腿笑了。

懒得跟这开口没好话的家伙多说,我和他又说了几句,他还一脸纳闷道:“怎么就不行呢……苏凌我这里生产的有药,要不给你邮寄两盒……”我果断关了视频,一回头就看到莫锃羽阴着脸过来,将莫苏抱走,道:“苏凌,你讨厌。”

我再也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莫锃羽抱着莫苏,道:“莫苏你乖,快点长大以后帮我。”

我笑道:“这……她怎么帮得了?”

莫苏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珠,看看我,看看莫锃羽,也跟着咯咯咯的傻笑。

莫锃羽的电话响了,他接起,对着我道:“我出去办点事。”

我接过莫苏,随口应道:“好。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他没有说什么,走到我身边犹豫了下才道:“来了个朋友。”

“早去早回。”我笑,举起莫苏的小手跟他拜拜,“快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