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二十九条罪状还不足以说明鲍妃和鹿辞一党犯下的恶行。

简陋的小庙里,烛火摇曳,每个人肃穆的表情之中,又带了愤懑。

如何不愤懑?

以此二人为首的贼党不除,云国社稷将永无宁日。

照水很宽慰。

公道自在人心。

所谓邪不压正,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好。那么会议到此结束。”

没什么可说说了。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以照水为首的帝党已经研究出了对付鹿辞的法子。鹿辞手下不少人主动投诚照水。他们既是良心发现,也是迫于形势。不管何种,照水一概不究。

鹿辞自以为照水死了后,自以为没了忧患,行事愈发荒唐。日夜饮酒作乐。身边伺候的宫女只要稍有一些姿色的,都被他充作暖床的工具。鹿对金钱更有特别的嗜好。他喜欢亮闪闪的金子、银子、珠宝钻石。

若有不顺,便以责打太监宫女为乐。

饮食稍有怠慢,便对下人拳打脚踢,鞭子伺候。

仅仅几天之内,被鹿辞折磨而死,就有七八人。

无人敢上前劝谏。

那鲍妃得知,也只是骂禀报的人大惊小怪:“他都要当皇帝了,杀死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鲍妃心机深沉,以前还懂收敛,还愿意夹着尾巴做人。可照水一死,她便也将伪善编剧撕下了。心腹之患已入九泉,她还畏惧什么呢?做人么,自然就得图个痛快。

一边,鲍妃在宫里等着云翦寝报死的消息;一边更迫不及待地预备自己的太后册封大典。这是她人生最为得意的时刻。想起以前在勾栏经历的那些污秽低贱岁月,鲍妃如何不得意?想昔日的姐妹,死的死,飘零的飘零,疯的疯,傻的傻……只有她,踩着无数人的骷髅,使出种种计谋,一步一步向上爬,走向人生的巅峰。

鲍妃很为自己骄傲。

此刻,她正在宫里,对着太监呈上的一匹匹华美锦缎,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嫌这身锦袍色泽不够鲜艳,就是认为那一身霞帔刺绣不够精细。总之就是不满意。到底这些衣裳都不是观音蚕织就的丝绸。鲍妃也曾颁布旨意:只要有人寻出观音蚕,她给予重金赏赐。但石沉大海。

鲍妃也疑惑,何以这么久了,云翦竟还不死呢?寝宫虽每日死气沉沉的,但那几个老太监照旧忙进忙出,汤汤水水的也拿个不停,但就不见报丧,也是怪了。

好几次,鲍妃就想去瞧。

无奈,一踏进寝宫外的院墙,就被侍从拦住了。

还和以前一样,云翦不想见她。

鲍妃怒了,一甩袖子:“让开!这皇宫,这云都,这云国,就快是大皇子鹿辞的天下,你们有何胆子,胆敢拦住我的去路,竟不怕掉脑袋么?”

侍从忠心,只是回:皇上仍在,奴才们仍需恭敬伺候皇上。

鲍妃无法,便又冷笑:“哀家记住你们了。等这老家伙一死,新皇登基,我来摘你们的脑袋。”

“轻便。”几个老侍从很有骨气。

鲍妃也不屑于见云翦。云翦未死。但她在宫里当着众多下人的面,已自称哀家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可见。

鲍妃傲慢无知,底下人敢怒不敢言。

鹿辞已经失尽人心,只他还未知。

时机已经成熟。

照水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抄皇宫,速战速决。

最简单的方法,便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皇宫中的禁卫军,照水已经换成了自己人。除了鲍妃和鹿辞宫里伺候的一干人,其余人等,包括御膳房的厨子、杂役,都直发投诚照水。

人心,到底是向亮、向明的。

无人甘愿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只要有一颗向善之心,照水便接受。

一时,沉寂的深宫裹挟着一股喷薄欲出的暗流,一切只是表面平静。

云都之外的虞山,也同样寂静。

寂静表情下掩盖的,还是悲伤。

一月过去,阿田的肚子又大了一些。

失去照水的悲伤依旧挥之不去。

她还是勤于劳作,每天都将自己弄得精疲力竭,方才罢休。不为别的,只是不停劳作才能让她短暂地忘记痛苦。

黄昏日暮,阿田的手里多了封信。

信是紫兰既来的。确切地说,是紫兰口授,她一个弟弟代笔,写好了送往驿站的。阿田三日之后收到了。

信的内容让阿田稍稍愉悦。

紫兰说,她试着在橘子林里捡了几十只掉落在地的橘子,去集市上卖。她背着筐,一辺自己吃,一辺吆喝叫卖。

还真的有人停下来买。

可更多人还是担心吃了会死。

紫兰就将胸口拍得邦邦响,将橘子剥开皮,又连吃了几大口。

“没毒。要真有毒,我已经就死了,谁敢拿性命开玩笑?真没毒。我再吃。”

围观的人多了,面上都是半信半疑。

终于,有一个胆大的汉子,掏出一文钱过来买了两只,嘴里嘟囔道:“我买。宣州嚷嚷了几年,偏说橘子有毒,别的果子就没事,我不信,这姑娘叫卖了半天,就为几个铜钱,也不容易。我就算真的吃死了,也绝不鸳这姑娘。你们可都为为作证。”

紫兰一听,心里暗暗感激。

“你吃,我不要你的钱。”

“嗯。”

紫兰将橘子剥开,汉子接过,他不是一花瓣一花瓣地吃,而是囫囵吞枣,将整只橘子完全吞了,嚼也不嚼,就这么咽进了喉咙里。

紫兰知道橘子无毒,但不知为何,还是紧张。

那汉子吃完,皱着眉头,对着紫兰:“哎呀,委实有些难受。”

此言一出,大大不妙。

围观的人群开始围攻紫兰。

不料,那汉子又哈哈大笑:“莫打,莫打,我是开玩笑而已。橘子没毒,好吃得很,真的好吃。”他竖起大拇指,大声夸赞。

是么?

这汉子先抑后扬,可将紫兰惊出一身冷汗。

围观的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不计较了,纷纷上前抢夺,并不给钱。自打宣州传出谣言,说但凡此地种的橘子,百分百蓄了毒,就无人敢买。虽人人知道橘子滋味甘甜,但为了性命着想,无人敢冒险了。

现在见汉子吃下无恙,可不一窝蜂地争夺?

紫兰记得哇哇大叫:“莫抢,抹抢。我那里还有,你们若想买,都随我来。”

人去更是紧紧跟随紫兰。

那汉子也在后头。不,他干脆走在紫兰身边,帮她背着竹筐,全然一副熟识好友的模样。这汉子人高马大,模样憨厚,长相也不错。

他的家也在江心滩不远,平常打鱼捉虾的,也常看到紫兰。紫兰忙于干活,已然将终身大事都丢弃脑后了,又怎会在意远近一个男子的相貌?

何况,她是正经女子。

这汉子对紫兰其实早就上心,只是无缘结识。

今天可巧给了他一个机会。

紫兰便问汉子的名字。

“我叫青柏。青天的青,柏树的柏。我娘起的。”

“你家住哪儿?”

“离你家不远,就在橘子林后头一条小道后的老槐树下。”汉子热枕回答。

紫兰点了点头,忽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汉子显然知道自己的住处。莫非……她的脸不禁红了。

她虽不识字,但也知道青对紫,青柏和紫兰的名字挺配对的。

这么一想,她的脸更红了。

哎呀呀,可想到哪儿去了?

橘林里的橘子,还有很多。但树高,紫兰够不着。她虽也会爬树,但看着高高的树干,还是有些惧。青柏自告奋勇,二话不说,嗖嗖嗖地上树,叫紫兰扔一个箩筐给她。

不多时,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箩筐的橘子就摘好了。

青柏还很有正义感。

“人家姑娘挣俩钱不容易,她还得养两个弟弟,真是又当姐来又当妈。都是苦人,你们若要吃,只管拿钱来买。我这里再买几只。”

青柏又从袖子里掏出几文钱。

紫兰过意不去:“我请你吃,不要你钱。你帮我摘橘,这也要工钱的。”

“拿着。我摘橘子,那是我乐意。我吃你的橘子,我更乐意买。”

紫兰竟无法反驳,但心里更对青柏起了好感。

这下,买橘的人,听了此话,也不好意思再白吃白拿了,一个一个都付了钱。人群走了,紫兰数了数铜钱,差不多五百吊钱,不少了。

她的心里,既感激青柏仗义相助,更感谢阿田送她这片橘子林。

橘子无毒的消息传出去,她和两个弟弟的生计更不是问题了。就守着这片橘林,靠着卖橘子过活,日子也不愁了。橘子虽不是一年四季都有,但橘林广阔,结出的橘子,都卖掉的话,真的能抵庄稼人一年的收成。其实还不止。捕鱼捉虾的,以后干了,到底危险。以后,就种橘子树卖橘子,顺带种菜卖菜。紫兰的心里头,对未来已经有了踏实的憧憬。

青柏也替她高兴。

“紫兰,我走了。”

盯着青柏的背影,紫兰觉得,不能就这样让他一走了之,她想请他喝茶,吃点点心。茶是苦茶,点心是糙点心,但总是自己的心意。

可她到底是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家,冷不丁地,对着成年男子,招呼用茶,有点儿冒失,有点儿失礼。

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