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被茶房说得一愣,半天才问:“他……去哪儿了?”

问出口的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以后该怎样称呼杜景堂,这是个不小的问题。

茶房看这位女客既不接托盘,也不让条路出来,觉得这人有些古怪,不免多看两眼才说道:“不知道呢。我们端茶送水的角色,哪里好打听客人的事。不过杜先生说了,小姐要是醒了,想什么吃的、喝的尽管说,他大概午饭之前就能赶回来。”

杜景堂这么早出门所为何事,苏傲雪心里一清二楚。

同时,李海存也能猜到一些,所以他的身体很早便醒了。仿佛潜意识里知道今天白天有要事要办,不能把光阴耽误在睡梦中。

昨晚上,杜景堂处理舞厅的烂摊子,根本没费多少时间。他不过是让西崽把李海存叫到了一边,告诉说:“我先走一步,晚上你一个人回家,路上要当心。”说完,便拂袖而去。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李海存只会也只能是一个人回家的。

真没想到杜景堂的动作这么麻利,这就开始和他抢人了。好在他念头转得快,已经琢磨过要怎么敲竹杠了。

因此,当杜景堂在对面坐下时,李海存一点没有丢了老婆的愤怒和慌张,反而很镇定地发起进攻:“杜三爷,拐带良家妇女可是犯罪呀!”

杜景堂知道这姓李的很混账,却也没想到他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心里如是想,嘴上便轻哂道:“苏女士预备和你离婚。你们夫妻感情破裂已久,她怕当面和你说话容易情绪失控。所以,转托我出面通知你一声。”

是通知而非商量,意味着这事的结果不可能改变。

李海存嘴里叼上一支烟,露出地痞流氓的真面目:“杜三爷和她是朋友吗?”

“是。”

“哪种朋友?”

杜景堂毫不保留地**心声:“我很欣赏她的才华,对于她因家事而受困扰导致无心写作的问题,我很关心,更希望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李海存先喷出一口烟,再往地上弹了几下烟灰,最后才冷笑道:“这话登在报上,人家能相信吗?”

杜景堂越过茶桌,拽住他的右手臂。抬手一夺,把他手里的香烟直接扔在地上踩灭。方道:“我们就不要兜圈子了!我已经找律师谈过了。但我没有带着律师来见你,自然是希望事情不要扩大化。如果你提出的条件在合理范围内,事情可以立刻谈成。如果你的条件太过分,那么双方都要浪费一些时间。但不管你说了什么数目,事情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婚,是一定会离的!社会上也不会有人说长道短。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

李海存有些惊讶,这人谈判的手段江湖气很重,似乎不符合他素日斯文一脉的表象。原以为会是唇舌上的谈判,因此准备了好些冠冕堂皇的说辞。结果在强势的压迫下,竟然一句都用不上了。

放在十年前,杜景堂当然不是这样的行事作风。可他受过军阀的耳濡目染,知道面对无赖不能讲理,越讲道理越没法解决问题,最好是用蛮的手段。

在李海存暂时没想到要怎样改变谈判策略之时,杜景堂突然又张口补充:“哦,纠正一下,是不会有人对苏女士说长道短。”

“这个……”李海存一下就笑出了声,“三爷能控制得了?”

杜景堂淡淡瞥他一眼,因问道:“你是料定了大家会对她说长道短吗?”

李海存一脸当然的表情:“当着面也许不会,背地里可就难说了。”

“背地里如何,其实无所谓。你李海存也保证不了,人家不在背后说你的是非。甚至于……”杜景堂兀地止住话头,慢条斯理拣了一支雪茄出来抽着。一面把呛人的烟雾径直往对面喷,一面好整以暇地盯着李海存,“你连明面上的议论都控制不了。”

这种话说出来,是极端瞧不起人了。

李海存相信以杜家的实力,也许可以和上得了台面的报馆打招呼,不要公开宣扬他家三公子的私事。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手腕,杜景堂未必能管得住花报。

那种报馆,上饭店开个房间就算是编辑部了。胡乱编两期吸引眼球,赚够了钱就关张。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真真假假的新闻被披露在花报上,想寻仇却找不到人呢。

“三爷,别尽管拿势力压人呀!”

“我可没有仗势欺人。我向来——”杜景堂展开上衣,从内侧口袋里掏出支票簿子,利落地推到对面,“只会拿钱压人。”

李海存这时候的目光,别提有多亮了。他拿起簿子,端看上面印的什么字。主要还是关心是哪家银行的支票,靠不靠得住。口内半开玩笑地试探:“我要填个万数也可以吗?”

杜景堂虽然愿意牺牲金钱换取苏傲雪的自由身,但他不会一味顺着无赖漫天要价。这便冷笑了一下,道:“你敢就行!我们杜家是做生意的,除了有几个钱而外,朋友也多,手底下伙计更是不少。”

尽管刚才否认了,可实际上,仗势欺人总是最有用的一招棋。

李海存两边手指分别虚虚地捏着支票簿的一角,心里想着:一生一世最可靠的一笔大财喜,就在眼跟前了。数目填多了,后果杜景堂已经告诉他了;可要是填少了,吃亏的究竟是他自己,那当然是不行的。不能上万,就只能在千位数上,尽量挑大的数字来填。如果是九字打头,单数听起来似乎有些别扭,百位上应该要添个双数,喊起来才比较顺口。可如此一来,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因为上万的价码通不过,所以只能尽量往万元上边靠。

想了足有三分钟之久,李海存才终于有了主意。他从衣裳口袋里拔出笔来,横撇竖捺恭恭敬敬地写起来。

杜景堂的心理价码并不算低的,他知道离婚这件事,要办得经济些,唯一的办法是苏傲雪提出的请律师的想法。但他昨晚紧急找人谈了谈,发现这里有一重隐患。离婚官司常常是法院还未宣判,先闹得社会上人尽皆知了。苏傲雪脸皮那样薄,恐怕是承受不住这方面压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