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样的话,他的慷慨只能让苏傲雪的戏看起来很卖座,实际的上座率却不理想。分析下来,倒是个馊主意。
所以,虽然最后的结果是他拿着人家送的赠票坐在了第二排,但过程中是有一段外人不知的心理周折的。
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铃声催促下,李海存小跑着到了第一排。他一路上前,眼珠子转得停不下来。他发现前三排不是有一定戏剧地位的人物,就是和文艺界走近的阔人。于是,不住地点头哈腰,向人家表示着好感。
直到看见第二排的杜景堂,两个男人脸上同时乍现一种复杂的颜色。尤其,等落了座才发现二人的位置竟然是正对的前后排。
在众人心头都五味杂陈之际,帷幕已经徐徐拉开。
《弃婴》这出戏,改编自苏傲雪在妇女收容所里听到的一位苦命姐妹在家乡时的经历。后半段由乡村到城市的沉沦之路,是眼下非常受追捧的剧情。但苏傲雪却对那位姐妹徒步走到城市的前因,更感到共鸣。她觉得妇女问题不是只存在于城市的,但鲜少有人关注农村妇女的遭遇,这才决定要改编这一段故事。
可以说,剧本的每个字背后,凝聚的不只是苏傲雪个人的心血,也是无数农村底层妇女不被看见的、更无法言说的痛楚。
康美新加入后,也是竭尽了全部所能在诠释角色。
几乎满座的良好局面,给了她们莫大的鼓舞。而康美新人来疯的性格,让她临场的情绪比排演时更澎湃了。
苏傲雪在幕后偷偷看了一阵,便溜到观众席,想听大家当场的评价如何。
然而,结果似乎不太妙。
先有江红梅那群新太太表示不满:“苏傲雪她就是看不起我们,一有机会就影射我们给人家做小!”
“可不是说,明着替乡下的糟糠之妻说话是假,暗里恶心自由恋爱的新太太是真。”
而其他人似乎也对她的戏不满意。
“怎么是替小脚女人在背书?一点都不进步!”
“哎呦,这编剧也太不用心了吧,旧式女子居然不裹脚!”
这时,倒有人帮忙辩白:“人家女演员本身就是个进步学生,哪里来的小脚?”
可是,另外一批观众并不认同这种解释:“她在演旧式女子,当然要从细节上交代她是裹脚的呀!”
苏傲雪听得又气又想笑,忍不住出言反驳:“剧里的农家女,家业在她小时候就被败光了。其实,很穷的家庭是不会给女孩子裹脚的,因为小脚不能下地干活!”
谁料,她的话非但没有起到作用,这几个人反而说着“没意思”,提前退场了。
苏傲雪不由地心头乱打鼓,别的暂时先不去想,她只希望这段插曲不要影响了康美新的发挥才好。因此,她就死劲地盯着台上,那种不错眼的样子,就好像是借用眼神的力量在替康美新用功。
只见康美新正穿着旧衣衫,在灶台边搓手取暖,哀哀戚戚道:“三年了,我的丈夫又来信了。他要结婚了,娶一位文明的女学生!他希望我离开这个家,否则人家要误会他实行封建的一夫多妻制。我现在,连丫鬟都不配做了。他说孽缘也算缘,为这个缘分,他赠我一句金玉良言,他要我做个进步的好青年,切莫再以愚昧妇人的面目生活。”
她背起布包踉跄行走:“我这个包办婚姻下的糟糠,是进步青年的污点吗?难道我是心甘情愿落后的吗?”她顿足,对天怒吼,“谁问过我愿意怎样呢?父母择婿不问我愿不愿意嫁,丈夫出走不问我愿不愿意一道去读书……我跟前哪儿有路啊?旧道德和新文明都不要我!”肩上包袱掉落,“金玉良言吗?”她将金玉高举过头顶,“看呀,金玉底下有阴影!阴影之下有人!是谁?是我呀!我说新世界呀,你翻天覆地的时候,怎么就不给我指条明路呢?!进步青年们,我要的不是你们的同情,更不是你们义正词严的忠告,我只盼你们携带携带我呀!!!”
随后,响起一阵凄惨的婴儿啼哭声。
有画外音发出沉痛的哀叹:“谁家这么作孽,把一个女娃娃扔在冰天雪地里!”
农家女怔怔地自问:“我要带上那个女娃娃吗?她有了亲人,就不是弃婴了!她有了亲人……就不是弃婴了?不!”她的声音沉痛而虚弱,绝望地趔趄两步,“女婴一落地就是孤家寡人,我只能靠自己!我要走出去,哪怕腿折了、死在半路也不怕,我要走出去!”
在扛起包袱向前迈步的画面中,大幕缓缓落下。
康美新的表演无可指摘,但当她起身准备谢幕时,发现人已走了大半。
刚才表演时,因为全情投入的关系,一直没有留意过台下的反应。虽然是听见了几阵议论声,但她以为不过是观众沉浸于剧情,忍不住要发表一些看法。却不料,原来反响是如此之糟糕。
后排部分观众在意的只是女演员的相貌,对康美新后半段抹了灰的妆容表示不屑。
“海报上的姑娘不是挺漂亮的嘛,为什么要扮丑?”
“就是,丑陋的女子大街上随处可见,我花了钱当然是为了来看美人的!”
康美新手足无措地站在台上,听了这种荒唐话,甚至都忘了要谢幕。她认为自己是尽力在表演的,却还是不能让大家忘记容貌,用心关注话剧所要表达的主题。不由地灰心自己的功底不够,没能把观众的注意力吸引到思想性上。
这时,第二排有人及时地高声反驳这种错误的认识:“话剧是艺术,是在表达剧人对生活和社会的认知和感悟。要看美人,为什么不去买画报?”
先还僵在台上的康美新,立刻看向说话的人。只见那人三十上下的年纪,高高的个子,身形笔挺,穿着很漂亮的西服。浓眉大眼,是很周正的长相,脸上微微有些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