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个“穷”字，李海存起了出卖太太的恶念，闹得人仰马翻之后，倒只有他还有闲心照常去场面上敷衍。

起初他还怕遇见田坤或是杜景堂，因此在家躲了两天。一旦混到了过年的时候，阔人家里必然高朋满座，遇见这两个人的可能性就小了。一次两次不见面，渐渐地，他便大了胆子照旧过从前的日子。

年初四那天，他从别人嘴里听说一件事，忙不迭回家来问苏傲雪：“最近听见人说，张翠兰给了你一只金镯子？”

“给？”苏傲雪放下手里针线，手指着自己，怔怔地反问，“给我的？”

李海存瞅着她空****的胳膊，再打量她周身，似乎想找出镯子的下落：“是啊，都说胡云九发了一笔特大的财喜，否则不会平白给人一只金镯子的。”

金镯子是有的，但明明是借的，为什么外面会说是白给的呢？

苏傲雪摇头，很肯定地说着：“没有的事，好端端的凭什么送我那种重礼！”

李海存疑惑极了：“可他们都说得很真，还问我，胡老头最惜财的一个人，那样年小受宠的太太，过日子还要求实报实销呢，怎么对于我太太，倒成了散财童子了。”

人家问这个话的意思，是有些上不了台面的猜测。

可李海存倒觉得要真有一只金镯子，恐怕并不是胡云九给的。他盯着苏傲雪的脸许久，不死心地想寻出一丝破绽：“那天你说要去找张翠兰，那个傻大姐的手倒是很松的……”

苏傲雪腔子里一颗心不由地乱跳，脑子里发出指令，要保持镇定，千万不要自乱阵脚。

说好了是借，怎么成了给？至于说胡云九为了什么目的特别对她大方，更加是没影的话了。他们夫妇事先并不知道苏傲雪会上门去借钱，怎么可能先在心里藏奸呢？

其实这几天，李海存天天出去应酬，跟胡云九想必也碰过面的，按说他们可以当面说开的。为什么李海存还会回来问呢，难道胡云九也默认了这种谣言？

虽然有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但还是不要说太多，先因话答话地和他周旋看看吧。

考虑好了，苏傲雪便佯装思索，好半天才道：“我想起来了，必定是她家里的老妈子嘴碎。哪里就能给金镯子呢！是张翠兰戴腻了的一条手链，黄铜镀金的，说笑着要给我。我说我是两只手常要泡在水里的人，戴这种链子用不了两天准会磨坏的，所以就没拿。值什么钱呀，值钱的肯轻易送人？”

李海存神色微顿，先有一点相信了。想了半刻又认为事情不会那样简单：“不对吧，我觉得胡老头看我的眼神，好像总是发狠呢！或者张翠兰头一昏，真给了你金手镯，被胡老头知道了，所以他们两口子在暗地里闹吧？”

苏傲雪把前后的话一串，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胡云九肯定是不愿意借镯子，如果不是赶上过年，他就该开口讨还了，但新年里要债不吉利。加上他好面子，最不愿意人家背地里说他吝啬，要是不肯借钱给朋友过年的话传说出去，他的老脸恐怕也没处放。因此，不好明着把镯子要回来，反而做出这些动静，让人到处说苏傲雪由他家里拿了个金镯子去。

这样一来，大家把话传了一圈，传回当事人耳朵里，只要人不傻，就该知道这是委婉的催债。

“发狠有什么的，他那个北洋的官丝毫不受北伐的影响，一直做到主动请辞，比起被迫当寓公的江立权，他可厉害多了。这种人不光有手腕，一定还有狠劲儿的。我从来都觉得他眼神凶，你是才发现的吗？”苏傲雪定了心，她料胡云九在正月之中不会把话说破，只要把李海存糊弄过去，她就有法子平息事端。

但是，李海存也不傻，对于文人墨客做事的弯弯绕，以及旧习俗的忌讳，他很快也都想到了：“不对，或者是怕过年的好日子，为了钱财闹别扭不吉利，所以才没张口。否则，他总看我干嘛！”

苏傲雪淡定地冷哼道：“改良的新人物满嘴说的都是摩登、现代，还能忌讳这个？行，你实在是信不过我，那你就打听去吧。既然你说张翠兰是傻大姐，她的话自然容易问。”

说罢，将针线收拢，走去换了出门的衣裳。

关于钱，李海存平时有藏藏遮遮的毛病。他以己度人地猜测，就怀疑苏傲雪手里有金镯子而不肯让他知道。因为一旦彼此知道，就成了家里公用的。

“你真别激我……”李海存想时，才要表示自己也许真会去找张翠兰打听的，一回身发现苏傲雪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脸色就变了，“你又要上哪儿？你现在除了不肯跟我出去，还真是什么地方都爱去呀！”

“过年了，不用去拜会师傅师母的吗？”苏傲雪挑着眉道，“你也一起吧。”

李海存裹了裹棉衣，摆手道：“我不去，佐飞太唠叨了。”

苏傲雪出门果然是往佐飞家走的，在经过有玻璃门的店铺时，她总会留心一下李海存还偷偷跟着没有。

上一次去找张翠兰，出门时她还没想到要防备李海存暗中的监视。当时从张翠兰手里借到的金镯子，对苏傲雪来说完全是烫手山芋。因此离开时，她依旧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动这烧手的钱。于是，便走在街上犹豫慢步，这才由店家的玻璃门上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李海存。原来自己出一趟门，全程都被紧盯着呢。

所以今天出门，苏傲雪就知道要提防了。谈话时，李海存已经好几次表现出不信她的样子，那当然先要做出真去佐飞家里拜访的假象。

李海存和佐飞原来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直到李海存因话剧不上座而一蹶不振之后，才相行渐远。有教员身份的佐飞，完全履行着一位良师益友的责任和义务，凡碰了面就会苦口婆心地忠告李海存，振作精神才是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