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下,朱品慧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西安的联络人也写一封信,希望他们能多留意留意有没有一个叫杜景堂的人打听前往延安的路径。

说到被迫一个人前往延安的杜景堂,他虽然心急如焚,但走到一半的时候,又觉得也许自己就是需要迈开步子,行这万里路的。只有走出来,他才能意识到他的祖国需要一个怎样的未来。而这些,也许在苏傲雪幼年的时候,便已朦朦胧胧有了答案。

如果当初跟着大部队走,路上再艰苦,也有朱品慧和佐飞顶在最前头,把一切麻烦事都解决好。那样的话,杜景堂可能感受不到离开西安再继续往北的地界情况有多么复杂。

这里,山匪横行、走私猖狂。地方军阀只管敛财,而国民政府面对这些事,首先想到的不是治理,而是如何平衡与军阀之间的微妙关系。

汽车开到一半的时候,遇到一伙打劫的匪徒,不仅搜刮走了车上旅客的随身细软,还看上了坐车的女学生们,想要占为己有。

杜景堂出发前把自己的财产拆成了许多份,分散在身上各处。他没有能与匪徒抗衡的拳脚,他只能用明知愚蠢的办法提出可以拿钱赎人。

可是,山匪的第一选择永远是人钱两收。杜景堂的行为并没有带来转机,只是让穷凶极恶的歹人意识到刚才那一轮搜身并不彻底。

就在土匪头子下令把汽车翻个底朝天时,刚才还都老实巴交的一家子叔侄,不约而同地抱紧了自己的包袱,然后动作统一利落地甩向土匪,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跟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了许多短刀和短枪,一时与土匪打得不可开交。

杜景堂只愣了片刻,便护住同车的女学生们,一道躲进了车底。

外面枪声乱响,经过一番激烈交战,方才渐渐平息。

只听有人高声笑道:“出来吧,土匪都被我们制伏了!”

虽然土匪被打得退进了山里,但与他们交手的人不可能一点伤没有。

司机走惯了这条要命的路,提议立刻启程。否则,逃进山的土匪会把整个土匪窝都喊过来的。

一边开车一边给伤员包扎,杜景堂也是在这时才知道同路的旅客都是怎样的人。

和土匪交手的,是一支在前线抗击过日寇的民兵残队。他们没经过严格的训练,只靠一腔爱国心去投军。但是,他们没被中央军看中,是跟着地方军走的。因为缺弹药、缺衣服、缺口粮……有一半的战士死在敌人刀枪下,另一半则由于得不到救治,轻伤熬成重伤,最后饮恨而亡,现在就只剩了他们五个。

听到这里,杜景堂想起了在上海到武汉的船上,有人在讨论倒卖药品能发大财,不由紧了紧拳头。

因为跟部队走散了,五个人就想着反正投军就是吃苦,不如去延安试一试。为了不暴露手里的火器,他们假装是一家子叔侄要去投靠亲戚。要不是遇上这场祸事,谁也没看出来,他们都是练家子。

而其余人是从平津过来的青年学生,他们听说延安在招生,便义无反顾地来了。

一位男青年慷慨激昂地说道:“我们打算去报考陕北公学,我们要参加革命,要改变中国的面貌!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用我的知识培育下一代。我希望在我晚年的时候,祖国山河无恙,而我桃李满天下。我要把祖国的孩子们教育好,我要教导男孩子们争做谦谦君子,女孩子们争做大家闺秀……”

正帮伤员包扎的女青年瞪着眼睛反问:“为什么目标不一样,为什么女孩子的追求里非要有一扇门呢?我绝不会这样教育下一代!”

一直最守沉默的杜景堂听了这段对话,帮人包扎的动作一顿。他看向那女孩,透过那种坚毅的眼神,他仿佛看见了他最想念的人,他最爱的妻子……

许久,杜景堂红着眼眶,道:“中国青年不分男女,应当拥有同等的胸怀和理想,就是成为国之栋梁。我们要建立的新中国,是自由平等的,是没有压迫的。新中国的妇女不再是被困于闺阁的金丝雀,不再是为奴为婢的浮萍,当她们被历史记住时,不再是以谁的妻子、谁的母亲的身份,她们是新中国的主人翁!”

那是朱品慧描绘过的未来,是苏傲雪充满期待的未来。现在,杜景堂也要加入其中,为了让这个场景早日实现,他正在加快脚步。

司机听他们说完,也笑了起来:“你们都挑对了时候,现在一致抗日了,之前国民党设的那些关卡都撤了,要不然这一车人一个也别想到延安。”

而在这段杜景堂拼命赶路的日子里,为数不多能让苏傲雪转移心思的便是工作了。她先要带着康美新学习剧本写作,也要站在创作者的角度,跟夏如冬解释如何去理解剧本、理解人物。

当然,她们三个人依然会在白天去老乡家里纺线,只有排练到最紧张的时候,才会每天提早两个小时结束劳作。

在延安住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批新来的知识分子也有了一些感悟和意见。

罗健提议找个大家都不忙的黄昏,一起开个短会。

既然是他主张的会议,议题当然也来自于他:“这里的老百姓文化程度不高,我们在台上演出,台下鸦雀无声还算是好的,有时候干脆剧没演完人就走完了。所以,我认为观影礼仪很有必要普及一下。”

苏傲雪罕见地首先接话:“观影礼仪?”

她是真的不太懂,罗健为什么要把提前退场和观影礼仪连在一起说。难道,不喜欢某部作品,就是没有礼仪的表现吗?

可观众是自由的,他们没必要喜欢所有的舞台剧,就像没有哪个人能和世上所有人都成为知心朋友。

朱品慧闻言,咽下挤到嘴里的话,和佐飞默契地相视一笑。

罗健却觉得自己的想法一点没错:“剧目还没结束,只因为开头一幕不对胃口便早早退场,这也太武断,也许看到下一幕就喜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