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呜呜地叫着,苏傲雪身子朝前一晃,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加速离开武汉,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却留在了这里……

虽然大家都是天不亮就爬起来的,但这时,因为担心一直偷偷啜泣的苏傲雪,谁也没心思小憩。

先是佐飞剥了一只桔子,分成四小份,正好给围坐一桌的女士们一人一份。他站在朱品慧身侧,眼睛却始终注意着苏傲雪,心里一阵五味杂陈。这不只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最心疼的一个。他见证了苏傲雪在最差的环境里,一步一步用力地向上爬,又受着生活一次一次的打击。

过了一会儿,蔡逢春也来了。他嘴里喊着“美新”,却剥了一颗最大的茶叶蛋,托到了苏傲雪眼跟前。

夏如冬拿起手绢包了一下手指,接过那颗茶叶蛋,手肘顶了顶苏傲雪,劝道:“吃吧,你心里不饿,肚子也该饿了。”

苏傲雪脱口就想说“不用了”,却被夏如冬抢先一步顶了回去:“像我这种做了半辈子姨太太的人,名声本来就不好,你再把自己饿瘦了,等景堂找过来的时候,准要埋怨是我欺负了你。”

所以,杜景堂会找过来吗?

夏如冬是杜家的三姨太,是杜景堂的长辈,由她嘴里说出这样一句话,对苏傲雪来说当然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杜景堂真的会来吧,他的性子有些软,不愿意让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失望伤心,所以他一直迟迟不肯对吕英提他去延安的打算。但现在苏傲雪先他一步离开了,他就必须在两条路之间做选择了。就像吕英说的,她和苏傲雪都有一半的希望。

一半呢!也不少了。说不准,杜景堂醒过来就会着急买火车票的。

想罢,苏傲雪探头看向窗外。武汉变小了,她又有点后悔了。如果她再勇敢一点,把要不要一起走的话问出来……

可是,万一问出来了,提前揭晓的结果是杜景堂不愿意,那又该怎么办?

苏傲雪一时乐观又一时悲观,仿佛把自己的魂也丢在了越来越远的武汉。

一直到了半下午,别人都吃过干粮了。可苏傲雪除了几瓤桔子、一颗茶叶蛋,就没有再吃什么了。

朱品慧觉得事情已然如此,也不能总这样消沉下去吧。便打算借工作来排遣苏傲雪纷杂的情绪,于是问道:“考虑过把话剧本子捡起来吗?等我们到了那边,肯定是舞台机会多过拍电影的。”

因为这句话,苏傲雪眼里可算是有了一点光,茫然地抿了抿唇:“话剧?我写过呀,可是……”

朱品慧知道她对低迷的首演心有余悸,可此一时彼一时呀,便鼓励她道:“怕什么,一次失败不能证明什么。你看老范的剧本在武汉的剧院也不受欢迎,但去露天演出就有好多人捧场。剧本能做到老少咸宜当然是最好,但不同的人群喜欢不同的题材,也不能说做不到老少咸宜就一定是失败的作品。”

佐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架子上的行李取了下来,又打开了装满稿件的一个箱子。因为行李是他收的,只要略找一找便拿到了《弃婴》的剧本。拣出来,笑着递过去道:“我誊的,一直保存着呢。”他想让苏傲雪看看自己写的本子,找找创作时的心境,也许就能重拾对这个故事的热爱和信心了。

虽然《弃婴》只演了一场就失败了,但佐飞对这个稍显稚嫩的剧本还是有偏爱的,誊下来的目的就是要给懂剧本的人品鉴品鉴,他的学生是可造之材呀!

既然这一车厢的人都看过,苏傲雪就想讨教一下:“老范,你说我这个本子,工农同志会喜欢吗?”

范胜风是这里唯一一个,同时把农村题材的话剧演给市民和工农看的人,当然也最有发言权。

“他们至少会理解。我说你呀,与其揣测不如直接演一场,要是不受欢迎,你可以再改呀,好的作品就是要改出来的。”范胜风笑答。

夏如冬参与不了他们的话题,却也忍不住好奇地问:“我能看看吗?”

苏傲雪冲她点点头,把剧本递了过去,然后又看向佐飞和朱品慧,道:“我想扩写成多幕剧。”

佐飞颔首:“也是可以的。”

朱品慧则建议:“排两个版本吧,可以根据演出需要做调整。”

罗健对朱品慧竖起了大拇指,道:“两个版本好啊,我们准备的舞台剧其实都可以尝试两个不同时长的版本。比如说,午休时间短,我们就演独幕剧,晚上时间充足一点,就演三幕和四幕,甚至更多幕。”

苏傲雪声音亮了一点,不似上午那般有气无力了,只是眼神中依然有疲态:“如果真要扩写,我得给女主角取个好听的名字。”

康美新看出来她的心情还是起伏不定的,心想着最好是别让她的脑子停顿下来。只要一直有事要想,就会把烦恼暂时搁到一边的。想罢,忙举手表示:“那我最有发言权了,我也来想一个,想一个……”

大话刚说完,康美新脸上便闪过了一丝尴尬。她并不擅长文字,虽然在上海的时候已经开始学习剧本写作了,但因为战争的影响,这方面的进程总是拖拖拉拉的,还没见到什么成效。她着急又无奈,赶紧往对面使眼色。

蔡逢春的眼立刻睁圆了一圈,不出几秒的工夫,便打着响指,道:“丽珍好不好?美丽的珍珠。因为我在读剧本的时候,觉得这个女主角没有归宿感,她觉得自己一生下来就在心理层面上被封建的父母遗弃了。那么,不妨给她起个寓意美好的名字,象征没有谁是被全世界抛弃的,每个人都是珍贵的。”

坐得腰酸背痛的罗健,这时就背着手站起来,在狭窄的过道上溜达了几步,跟着便摇头道:“寓意的确很好,但‘丽珍’二字给人的感觉就是非常传统的女子,温柔有余但力量不足。不如叫‘力争’好不好?寓意着这是个力争上游的女子。原来的独幕剧改成第一幕,第二、第三幕就写她靠着一双腿走出了农村,试图在城市里开始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