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今天机会难得,朱品慧决定带她去见见星火的经理和总经理。
经理马忠合与朱品慧交情很深,是她同一条战线上的同志。
而总经理吴新杰,则是一名爱国的民族资本家,他很愿意拍摄一些号召民众起来反抗侵略的影片。恰是因为他这个优点,导致星火出品的好些主张抗日的影片,都被电检压着不给准映证。巨大的资金压力,逼着他四处找钱,才勉强维持着电影厂员工的生计。
马忠合对苏傲雪虽不曾谋面,但她入职校开始的一切思想变化,朱品慧都向他汇报过。因此,他面上表现出的神态仅仅是新朋友见面的客气,心底却有种老朋友相见的熟稔。
一旁的吴新杰则问起了她的新剧本。
苏傲雪一谈起工作来,便觉得精神抖擞,丝毫不受昨夜失眠的影响:“我想效仿明星公司的大热影片《女儿经》,做独立单元故事,名字暂拟的是‘善男恶女’。”
吴新杰很好奇地重复了那四个字,拍了一下大腿,忙向马忠合道:“善男恶女?听起来很有意思!单元故事不好写,越精简的故事就越考验笔力,还要把好几个短故事凑成一部电影,绝非易事呀。”
马忠合也很惊喜这个别致的电影名,因问道:“《女儿经》是一名编剧写一个故事,苏编剧,你是要独立完成全部的故事吗?”
苏傲雪很自信地说了个“是”字,跟着,介绍起了自己的思路:“我的想法是做讽刺电影,每个单元的男女主角都形成对照。比如说,一对年轻夫妻都在外做事,晚上回到家觉得累了都往沙发上一倒,婆婆就站出来问儿媳,谁家的媳妇会这么懒。”
只是这么一举例,朱品慧立刻就能领会苏傲雪的用意,兴奋地说道:“我懂了我懂了!就是说,放在男人身上无伤大雅的行为,一旦放到了女人身上就会被狠狠地批评。”
“很对!”苏傲雪牵过她的手,笑意中有藏不住的默契,“第一个故事是以一对各自有工作的夫妻形成对比,第二个故事我就想以大户人家的少爷和千金做对比。少爷深夜出入歌舞场,千金则辅佐父亲管理工厂。然而在这位千金出嫁前,父亲却告诫她,女人有了归宿就要本本分分地相夫教子,不要再插手别的事,女子不管是以女儿的身份还是儿媳的身份,都不会是家产继承人。我想控诉的就是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女儿再好也是外人,儿子再坏也是唯一的家产继承人。”
马忠合打着响指,嘴角咧得老高,道:“有追求男女平等的进步意识,还有摩登生活的场面,这电影成绩不会差的!”
朱品慧难掩骄傲地站起来邀功:“总经理,我说的没错吧!”
有了这次交谈,苏傲雪对自己的新作品信心倍增。她带着雀跃的心情回到公寓,准备和杜景堂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她希望她的出现是给他的生活添彩,而不是割裂他的过去和未来。她也希望他不会折断她翱翔的翅膀。
然而,踏进公寓大门,发觉大家今天看她的眼神很古怪。好像是第一天认识她这个人,时不时地还背着她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苏傲雪不安地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穿戴,又在脸上摸了好几个来回,生怕自己出了什么洋相而不自知。
揣着一脑门问号走到楼上,习惯性打开信箱,顺手把信差送来的几份晚报折在手里。
走到客厅,先把报纸展平放下。这一开,却看见了让她愕然的大标题——知名女编剧为成名不惜抛弃糟糠之夫,辗转搭上豪门阔少终圆电影梦!
配图是苏傲雪此前专门给报社拍的个人写真。几天前留下这个形象,是因为她的编剧事业取得了傲人的成就。而此刻,她自信昂扬的笑脸贴在报上,却是在向人们揭露——就是这个女人,这个为了成名不惜背叛丈夫的水性杨花的女人!
可是,明明她才是先被算计、先受伤害的那一方呀!
苏傲雪脑袋像炸开了一般,爆裂的疼痛蔓延向全身。她一时失去了理智,只凭本能去抓听筒。她要给报社打电话,她要控诉这篇报道全是胡说!
可是,她究竟应该怎么向外澄清呢?
去告诉他们,自己曾被李海存带去交际场中,任由男人们的脏手碰她、摸她?还是要告诉他们,她被男人标过价的,一个晚上五十块?
那些原以为遥远的、一去不复返的屈辱,再一次塞满了她整个身体,抽干她的意识。她颓唐地丢下听筒,瘫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抱着头。直到脚下的地毯都看不清了,她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快哭干了。
她没有力气去分析,为什么会有这样颠倒是非的文章,为什么昨天是赵广文,今天就轮到了她……
成名好难、好累,而成名之后,迎接她的也不是更高的台阶、更好的风景,更不是受世人的仰望和艳羡。
她想起了公寓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现在终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那些人的眼神。他们在议论凭什么一个籍籍无名的丫头片子能成功,果然是因为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怎么会轮到她一步登天呢?
报上公开的曲解、谩骂,是苏傲雪没有经历过,更没有心理准备要去承受的。她既愤怒也害怕,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连在自己的家里,这个明明是最安全的地方,都不敢乱走一步路。
这时,电话铃响了。
苏傲雪懵着眼抬头,天已经暗下来了,可是杜景堂还没回来。是不是他打来的电话,难道今天这种日子他还要加班吗?
不行,不可以!就算他回到家,继续用冷淡的态度对她,也比丢她一个人面对这些报纸强了不止百倍、千倍呀!
想到这里,苏傲雪摸黑抓起了电话,里头传来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苏编剧,听说你有过一段婚姻,在还没离婚的时候就整夜不归和许多男人厮混,这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