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纸画个鼻子——你好大的脸！”杜守晖说这话，是在笑话她的身份不够资格夹在中间做和事佬。
好在三姨太向来不把杜守晖看得很重要，因此也不生气，反而上前要拉着他一起走。说着话，脸上还能自如地漾出笑意来：“灭火本来就不难，把火源抬走不就行了？大姐喜欢研究佛法茶道，这里木器家具多。老爷还是去我那里吧，我那里都是些铜架子、铁架子，是不怕火烧的。”
杜守晖冷哼道：“原来我是放火的歹人，只要我一走就万事皆休了，你是这意思吧？”
三姨太先对杜景堂道：“三少爷，你从小有好父母教导，又上过大学，自己有本事能独立。可是我呀比不得你，我一个六亲无靠又没上过学的人，还是得供着大佛，求菩萨多庇佑我呢！”转头又对杜守晖道，“至于老爷你嘛，你不是成心放火的人，我说你是管火的神才对。所以，才把咱家的热灶烧得如此兴旺。现在就请你这位火神菩萨到我的冷灶上坐一坐，给我也添添福寿吧。”
说时，果然伸手架在杜守晖胳膊底下，作势要把他抬走。
温言软语本就对男人管用，加上头顶的香风一吹，杜守晖再大的脾气也忍不住想笑。一旦笑到了脸上，就板不起脸来继续教训儿子了，趁势便离了这里。
大太太终于松下心头这口气，招招手让杜景堂坐到身边，一面摸他的手，一面道：“好孩子，你心疼妈，妈也心疼你。不过……”她显然也很迟疑，该不该在这样的日子里提那个问题，“你呀，今天来了一趟，也不知道下次回来是哪天了。虽然，我也不想在过年的时候跟你说这个，可……可你要知道，你那个女朋友是进不了我们家的！”
尽管杜景堂不想惹母亲不高兴，但他同样也受不了父亲的强势，终于还是窝着火问道：“我再婚难道还会以此地为家吗？”
“这话要是让你爸爸听见了。”大太太一想到那个场面，就不由地叹气，“以他的脾气，恐怕会让你别跟他姓了。”
回想起来，当年要他倒插门的时候，杜守晖就说过，既然以杜家儿子的身份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也该知恩图报了。他们杜家的族谱，可容不下忘恩负义之人。
杜景堂想毕，冷嗤道：“跟他姓很了不起吗？封建王朝都成为历史了，没有哪家的姓格外高贵些。我便是跟妈的姓，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知子莫若母，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大太太也能体会到自己的好儿子已经下定决心要娶外面那位苏小姐了。
作为慈母，她不愿意因为赌气，再次看着儿子远远地离开自己。她似乎也在尝试说服自己：“电影明星我是不喜欢的，太放纵了，电影编剧倒是……”然而，她闭上眼睛一想，终究还是没法接受那种身世的儿媳，“可她是个离过婚的电影编剧呀！”
杜景堂从话缝里听出了几分希望，便进一步地劝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彼此能互相安慰也是好事呀，妈！你老人家出去打听看看，大概十停人总有九停人会告诉你，再婚的人就该配再婚的。你要是给我找个没结过婚的，也许我要因为自己结过婚这件事，听人家一辈子的唠叨呢。”
大太太被他劝得一噎，乍听上去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再一想呢，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定也有婚姻不幸的女儿。思及此，大太太打了一下他的腿膀，道：“这一点就算你说对了吧。那双方的家世呢，她……”
杜景堂早也猜到了母亲打的主意，立刻抢白：“要是真不许我姓杜了，那倒也般配。”
大太太把嘴一撇，嗔道：“我就那样打个比方，你还认真起来了。你就是跟妈姓，那也还是这道门里的人。你的那一份家业，不管是从你爸爸手里接过去，还是从我手里接过去，总是会给你的。你找的媳妇，应该给你锦上添花，而不是……”
杜景堂急把这话剪断：“时代不同了，妈！你不该有门户之见的！”
大太太闭了闭眸，抬起手朝他一挡，道：“你听我说完！以她目前的职业来说，她没法好好照顾你。以她的出身来说，她和她的穷朋友们还需要你的照顾和接济。这样的人选，要我怎么喜欢得起来？”
看来，杜景堂当时为了给谢子兰的丈夫介绍工作而找到家里，方便是方便，却不想会引起母亲这么多想法。
“这……这不是接济，谢子兰也不是什么穷朋友。我是跟着老同学一起做电影投资，傲雪和谢子兰合作的新电影，就是我投资的。谢子兰为了多挣钱，没有专门签在哪家公司。所以，我给她丈夫找工作，这算是一种交换，让她的片酬可以减低一些。”
“她降一点身价，换一份稳定的工作，要不了多久就能捞回本了。我同情她是一回事，但我不想一直同情下去。”大太太越说，脸越是皱得紧，“我心软，见不得人家苦，见了就要落泪。我不想跟穷人做亲戚，就是为这个缘故。可你要是讨了一个穷人当老婆，日后她能引着一串苦瓠子到咱们跟前来攀交情的。”
杜景堂听了这话，也不知是该笑出来，还是反驳母亲的话太荒谬。
闹革命的人抨击资本家虚伪，现在想来真不是偏见。大太太不就说了嘛，她看见了疾苦就会难过，也愿意做善事，但最好是不要让她看见这种伤感的情景。可是，把穷人从身边支开，就能天下大同了吗？
不过，这些问题太远了，与眼下讨论的事也无关。
“这个人在贸易公司做了好些年的，是真的能在公司里做些事的，不会吃白食的。”杜景堂一边说好话，一边给母亲续了热茶奉上。
大太太无奈地摇摇头，道：“不要扯远了，还是说说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