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确实妙!”佐飞翘着大拇指赞了一声,然后拿着笔在空白处圈圈画画,口中念念有词:“这个过程中,站在一旁观看的校长,需要有层次特别丰富的表演才能过关。校长的眼神里不仅要有施暴者的狠毒,也要有一种复杂的怜悯,这种怜悯是对她自身的,她在缅怀那个被‘杀死’的自己……”
朱品慧和苏傲雪同时站起身,激动地说出了同一个名字:“康美新!”
苏傲雪的右拳往自己左手掌心重重地一击,高声道:“对!她能演,她一定能演好!”
佐飞觉得一下子定下两件重要的大事,是很有效率的事情,笑着连连鼓了好几下掌。跟着,又转向两边询问:“那么,这个剧本先过了?”
几位指导老师都觉得苏傲雪的剧本,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特别需要修改的地方,因之笑着点头表示同意。
苏傲雪接过剧本,规规矩矩给他们鞠了一躬,起身笑道:“多谢几位老师和前辈赐教,我觉得各位的意见都特别有意义。我回去就按照这个思路把剧本改出来,下次再交上来的稿子,一定会比现在的高明。”
接下来的几个剧本,都是提前送来的。所以,几位老师的意见一早就写好了,这时候只需要拿出来念一念,讨论一下即可。
这时候,累了一上午的老师们轮流到院子里喝茶吃点心。
佐飞作为主人翁,即便轮到了休息,他也不敢怠慢,而是走到灶披间里照管着茶水。
朱品慧瞅准这个时机,等不急地跟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把苏傲雪告诉她的话,转述给了佐飞。
最后,朱品慧道:“杜景堂虽然是布尔乔亚,但他能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软弱性,这一点很难得。按目前的局势,电检对电影中的左翼思想管控越来越严格了。虽然杜景堂不是具备话事权的委员,但如果能够争取他站到革命的立场上来,我们可以通过他得到一些切实的消息。尤其是——”她挨上前,悄说,“当局手里的黑名单!”
时间很仓促,容不得深谈。但佐飞完全领会了朱品慧的意思,只说了句“我明白了”,就回到客厅继续参与讨论。
有一位名叫范胜风的剧作家,他暂时还没有开始新的剧本创作,但当他知道有这样的改稿小组时,很愿意过来和同行们谈一谈:“我去年写了一部农村电影,只上映了两天就草草收场了。电影是人类发明的光影艺术,但城市的观众用他们的行动,把乡下人排除在人类艺术之外了。诸位同仁,我想问问你们对这种现象,都是抱什么意见的呢?”
苏傲雪立刻微笑着补充道:“倒不是排除在外,有乡下人出现的电影还是很多的,只是乡下人每每出场,都是丑角的形象。从商业角度来说,电影要夺人眼球,除了依靠女演员的肉感,还有一种方式就是闹剧。让演员在镜头前出洋相,闹得越夸张,观众笑声越大。而负责出洋相的,往往就是乡下人。他们没见识过城市的繁华,所以闹笑话的事就完全交给他们去完成。像这一类的剧情,我认为是暴露了那些小市民意识极其强烈的编导们狭隘、可笑的优越感。”
其他人也有自己的观察:“没错!还有电影里的恶人,必然是来城里淘金的乡下人,这种人因为无恶不作才发了家,继而迷失在花天酒地之中,被人性里阴暗的欲望支配着,犯下种种不可饶恕的罪过。而城里人自幼就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因为见惯了繁华,所以不容易被引诱,更不会有穷人乍富的丑态,城里人不但不会出丑,甚至都不可能犯错。”
这时,佐飞也加入了讨论:“我感受到的不是城市对农村题材的排斥,而是当下电影业对一切穷人的弃如敝履。如果把电影的焦点放到城市工人的身上,同样会遭受票房不佳、惨淡退场的落魄结局。”
丁志阔一拍桌子,忍不住要站起来发表看法:“我的看法是,资产阶级为了巩固他们的地位,企图把‘温饱知荣辱’这种话倒过来解释,认为穷人是因为不知荣辱,所以才无法获得温饱的。资本家嚼着牛排、喝着红酒,往地上扔下几个铜板,看着车间的工人、田间的农民为了争食而丑态百出,并以此取乐。这种刻板印象,经过越来越多的文艺作品的演绎,容易让群众甘于认命,丢失奋斗的精神。我们新派电影人要扛起责任,把贫富差距的真相演绎出来,我们要告诉民众,是不公平的分配制度剥夺了工农的人格和尊严!”
一位穿学生装的青年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表示:“让工农富起来,让他们口袋里有余钱做文化消费,情况就会改变的!”
尽管朱品慧一直不说话,但她眼珠子一转,已经把这个学生记在了心上。
丁志阔先笑向那位学生点了点头,然后才道:“想法是对的,但那也太远了。其实,我觉得《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的处理方式就很好,用了身份互换的情节,巧妙地把电影镜头对准了城市里的穷人。就是可惜了,电检的剪刀下手太狠了。”
这时,罗健便问道:“苏编剧,有机会的话,能不能让我们看看锦华保存的原片?”
苏傲雪恭恭敬敬起身回答:“好啊,等我先回去问问锦华的经理。”
佐飞抬手往下一按,道:“坐下快坐下,这是茶话会,不要弄得太拘束。”
朱品慧眯着笑眼,接言道:“大家不要把学堂里怕老师的样子带到这里来,我要提醒各位,你们可都毕业了,不用再怕老师啦!”
众人一听,都大笑起来。
范胜风悄悄和人换了个位置,坐到苏傲雪身边来问她:“刘希哲我是合作过的,我知道一点他写剧本的套路,身份互换的情节想必是苏编剧想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