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带着郑宝给他配备的护卫,急急忙忙的往城里跑。

挂在东方天空的下弦月,默默的注视着,这群跌跌撞撞的惊惶之人。

“头领陷于敌营,我等无力抵抗朝廷大军,回城之后,要劝服其他人等,投降皇帝陛下,说不得,还能与郑头领相聚。”刘晔一边小跑一边劝说几个护卫。

“朝廷能放过咱们?子扬先生,咱躲到山里去吧,山中还有寨子和洞府可以藏身。”

“是啊,子扬先生,咱们逃了吧!”

几个护卫也在劝他。

“青壮已失,退到山里活不了的,况且郑头领未必会丧于阵前,我等投奔过去,与他相聚,正是义气之举。尔等不必担心,当今陛下仁爱,不会滥杀无辜的。”

刘晔想投降,可不是因为说出来的这些理由。

他是陷阵营向营地外面撤退的时候,就回身逃跑的,那时候,郑宝等人陷入包围是肯定的,可最终会不会死在里面,他把握不准。

此人知道他家,必须要除根。

还有啊,袭击朝廷大军可是重罪,跑能跑到哪里去?当个通缉犯人,一辈子隐姓埋名吗?他不甘心。

所以,他要冒险一试,去陛下身边,若郑宝死了,那就安心的一展所长,若郑宝没死,那就再想办法弄死他。

这种心理,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反而没口子的夸他讲仁义,心中记挂兄弟,是真君子!

一行人赶回居巢城中,青壮山贼已不足五百,随他们出山的老弱有一万多,再加上城中三万百姓,也都是大族南下抛弃了的老弱妇孺。

凭着这群人,应该能求到一个恩典吧?当今陛下可从来没有屠杀过汉人城池。

这世道,总是逼着人冒险啊,刘晔的心里其实也很忐忑,可他不想逃,今天一逃,就得逃一辈子。

他堂堂汉室宗亲,为何要过那样的日子?

说到底,不甘心呐。

天亮之后,大军出营,摆在刘襄眼前的,是几万老弱妇孺跪在西城门外的景象。

扶老携幼,绵延四五里地,任由霜露侵袭。

老的老,小的小,花白的发色,枯瘦的面容,怯懦的神情,他纵使有天大的怒火,也发泄不到这样一群人中。

看着跪在最前方的年轻士子,沉声问道:“汝是何人?”

刘晔顿首一礼,恭敬的回答:“启奏陛下,臣乃是光武皇帝之子,阜陵王之后,刘晔刘子扬,九江成德县人士。”

刘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刘晔啊,史书上有名的智谋之士,心中认定必然是此人使计诓了自己,致使昨夜损伤士卒,可现在不是处理他的时候,这些老弱的心中正在惊惶。

于是,明知故问的说道:“汝有何事?”

都跪在面前了,肯定是投降呗,但得给他们个话头,让他们正式的说出来,这才是招降的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呀。

“启禀陛下,民生多艰,此地老弱难以独自存活,万望陛下慈悲,救济斯民!”

这说法可真是别开生面,刘襄觉得长见识了,话还能这么说,这些人之中的青壮刚被自己杀光了,结果老弱找过来让自己救济斯民?

真有才。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刘晔刘子扬是吧?朕记住你了,这一出苦肉计,你得手了。”

有些责任,他必须得承担,这是身为皇帝的大义。

谁都能抛弃百姓,他不行!

抬头扫视了一遍跪的满坑满谷的老弱妇孺,高声说道:“都起来吧,自今以后,尔等在居巢繁衍生息,朝廷会派人赈济,一并给尔等划分田产,大汉子民,不会没人救助。”

“谢陛下隆恩!”刘晔又带头磕了一个,才站起身来。

“谢陛下!”

“谢陛下!陛下是好人啊!”

一顿乱糟糟的谢恩之后,这些百姓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刘襄低头看着刘晔,意味深长的说道:“任命刘晔为居巢长,负责赈济灾民,恢复生息,若有人冻饿而死,必定重重治罪!刘子扬,朕等着你的政绩。”

赈济四万多老弱,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且还被皇帝惦记了,不能有人冻饿而死,刘晔嘴里发苦,今上确实仁慈,就是心眼有点小。

可这个认命,不领也得领,双手作揖,躬身行礼:“臣,领命,谢恩!”

“刘子扬,尽量保住你的小命,希望有一天,朕还能见到你。”

刘襄其实并不恨刘晔,两军交战,各使计谋,无可厚非,他只是心疼伤损在夜袭中的禁军士卒,不找一找刘子扬的麻烦,他念头不通达。

陷阵营伤亡破千,随驾骑士也战死了三十多人,伤了七十多个。

禁军倒下了一千两百多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救得回来。

太特么心疼了!

算了,纠结于此毫无益处,战事还在继续,他不能在居巢停留,将大部分的粮草运往城中,作为第一批赈济粮。

留下陷阵营左司马,领兵八百,看护伤兵,驻守城池。

命令高顺带领剩下的陷阵营士卒领着民夫返回皖县,押运下一批粮草,沿路跟进,于舒县汇合。

陷阵营伤亡过了四分之一,对士气的影响很大,得让他们先缓一缓,一线的作战任务,暂时不能给他们了。

大军当天拔营起行,继续向舒县进军。

一路晓行夜宿,平平稳稳,三天后赶到了目的地。

庐江已经空虚到用女人守城的地步了吗?刘襄又长见识了,舒县四门禁闭,城上守军稀稀落落,大半是女子,花枝招展的女子。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扬州人就不能正正经经的打仗吗?

“舒县县令,出来答话!”

步卒在立营,羽林在戒备,刘襄带人观城,可看到这种守城的套路,他实在没忍住,想看一看是何等的鸟人,这么有才华。

舒县城池不小,周长得有个六七里,城墙高三丈,上面有大战遗留的破坏痕迹,像是床弩射出来的小坑,外宽里窄跟个小喇叭似的,很好分辨。

墙角也有遭遇掘墙攻城之后再修补的新痕,新补的泥土颜色比较鲜亮,一眼就能看出来。

城垛上的砖石也是颜色不一。

这说明城防的修缮并没有懈怠,打一打守城战,绝对没有问题。

可几百个女人,在城垣上搔首弄姿,这是要闹哪样?

刘襄静等半晌,城上无人回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里面有阴谋啊!

“来人,放箭!”

管你什么套路,老子清清楚楚的知道你们兵力空虚,说破大天去,你力量不足,我便以力破巧。

战争,最终还是要用战力说话。

他是狠下心来了,可身边跟着的随驾骑士张着弓搭着箭,频频回首,一副犹犹豫豫想求情又不敢的样子。

这是见色起意,生了怜悯之心了。

“放箭!”

刘襄刚吃了心软的亏,这次不想重蹈复辙。

不管是什么人,站在老子对面的,就是敌人,最好的敌人就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