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士人很纠结,大部分人心中清楚,真打是打不过的,可投降又不甘心。

北方的政策是收回田地,解散部曲,世家子弟反对的不是钱财的损失,捐些家产并不是不能接受,他们支持军阀也没少掏钱,可兼并土地,畜养劳力的权利被剥夺,这才是难以接受的地方。

但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命和钱之间,他们清楚该怎么选。

现在硬挺着,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让他们死战,那是不可能的。

没见着朝廷都向他们的子弟发了招贤令了吗?这还不明白?朝廷没想赶尽杀绝。

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行了,死硬的都是傻子。

时机一到,自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啊。

至于那些逃到南方的豪强,不是他们想要背井离乡,而是留在北方活不下去,他们不得不坚定的支持江南军阀,抵抗朝廷大军。

两个阶层最根本的问题就不一样,想法自然也不相同,人心齐不了。

这个道理周瑜看明白了,鲁肃也清楚,可他们被朝廷点名征辟,没有大气魄的军阀敢用他们,家族自然会被排挤。

江南的繁荣程度不比中原,能赚钱的田地、产业就那么些,南下的大家族又多,不抢怎么行呢?你不抢别人就抢,别人强大了就会吞并你,只能争,不能退呀。

那封指名道姓的招贤令,就是个破解不了的阳谋。

说到底,是江南的这些军阀没有心胸。刘勋、纪灵、刘邈、黄祖、周昕,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太小家子气。陆康、张仲景只有自守之心,毫无进取之意,不提也罢。

至于吕布,边鄙武夫,背主恶贼,谁会去投他?不要面皮了吗?也就是笮融这种卑鄙小人,才会把这条丧家之犬当做依靠。

若不是立了个什么浮图塔,以胡教蛊惑人心,早就被人灭了。

“刘襄称制,若想据江而守,必须有人一统江南,登基以抗,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啊,结果怎样,那几人仍然以太守、将军自立,眼中只有自家的地盘,虽结盟,却难以合力,各个心胸狭隘,毫无气魄,绝非明主。”

周瑜很愁,他们家是庐江郡望,一旦北军南下,避无可避啊。

“当今之世,又有何人能与刘宜程相抗?唉……公瑾苛责了。”鲁肃也很愁,皇上厌恶豪族,要不然他早就跑过去抱大腿了。

非不愿,实不能也。

谁是明主,还用说吗?他也不想跟着江南的那几个歪瓜裂枣厮混,可没有办法啊。

拿起长勺,舀了些混浊的酒水给周瑜斟满,举起酒杯,朗声说道:“公瑾,抛却烦恼,且谋一醉!”

周瑜双手举杯,随声应和:“好,千般忧愁,万种思绪,不如一醉!”

“饮胜!”

“饮胜!”

农历四月,夏季来临,江南的日光变得炽烈,阳气升腾,气候闷热,新绿已退,墨绿侵染大地,树木垂枝,野草低头,艰难的抵抗着烈日的烘烤。

两人在委靡的大树之下,杂乱的蝉鸣声中,酩酊大醉。

江南燥热,关中却是气候宜人。

“昨夜新下了雨,地面湿滑泥泞,陛下当心。”范贤一边引路一边提醒。

户部的典农佐使在蜀郡发现了一种耐旱的木稷,当地人叫蜀黍,其实就是高粱的一种。

范贤在长安城外,挑了一处不宜灌溉的台塬试种,结果长势还可以,刘襄特别高兴,所以要亲自过来看一看。

若真的能在干旱的台塬、丘陵种植成功,那就牛逼了,至少能多出十几万顷田地,多养几百万口百姓,不宜灌溉的荒地太多了,他不可能在所有的地方都修建灌溉渠,地形不允许,技术达不到。

而且高粱的产量并不低,茎杆还能制糖、喂牲畜,原本就是汉人的主粮之一,不存在推广的难度。

一行人怀着激动的心情,不顾脚下的泥泞,爬上了几十米高的台塬。

这里开了十几亩的荒地,田里的高粱已经长到了膝盖以上,就是有些稀疏,看样子是因为灌溉不及时,发芽率比较低,但田垄里没有多少杂草,负责种植的农人没有偷懒。

刘襄猜测,是故意不用人工浇灌,想看看单靠雨水能有多少收成。

开口问道:“子明预估此地产量如何?”

“回陛下,若无旱灾,当有一石到一石半,若在熟田下种,当在两石左右。”范贤回了话,又解释了一句:“此地贫瘠缺水,即便种植桑麻,也是劣地。”

刘襄种过地,不是食指不沾阳春水的清贵人,这事他明白,点了点头,问跟着一起来视察的荀彧道:“文若,你觉得如何?可能推而广之?”

荀彧沉吟片刻,拱手回道:“启禀陛下,农事不可轻忽,需试种几年,方可推广。”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刘襄知道自己心急了:“文若此言老成谋国,朕见到此等耐旱的庄稼,心神为之所夺,思虑不周了。”

“陛下心系百姓,此天下之幸也。”荀彧拍了个马屁,为的是鼓励皇上多行仁政。

刘襄马屁话听得多了,早已麻木,摆了摆手,说道:“这块地方太小,看不出实际的效果,文若、子明,安排河东、河南两处军屯,明年在开荒的荒地上试种蜀黍,若有不妥之处,也能及早发现。”

如果蜀黍真的不适合大面积种植,这些损失他也扛得住。

“陛下英明。”两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回吧。”该看的已经看过了,多看也没用,刘襄不准备再耽误时间了,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

下了台塬,鞋底鞋帮粘了好几斤的泥,他一边扶着车厢在车轮上刮泥巴,一边对荀彧说道:“文若,朕常听闻皇权不下乡,乡中蔷夫只是计吏辅佐,协助征税而已,里长、亭长只为贼曹下属的治安小吏,皆不涉及民政。

可寡人起兵以来,以民团治乡亭,军队调度早已直达底层,可否将治民之权一并下达?皇权不下乡?朕心中不喜。”

这个话题涉及的问题太多了,宗族自治啊;世家大族阻碍朝廷施政啊;民间识字的太少啊;官吏增补致使俸禄太多,拖累中枢财政啊;等等等等。

总之一句话,利弊参半。

荀彧觉得这个问题牵扯太大,几句话说不清楚。

“陛下可否容臣细细思之,再做回答?”

“这事确实要仔细思考。”刘襄也知道想让中央的权利直达底层,并不容易,旁的不说,施政成本必然增加,可他还是想做,因为他不做,这个权利就会被那些大宗族侵占,豪强大族就会借此机会死灰复燃。

“朕已经把手伸到了乡亭之中,那就绝不会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