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豹不想断后,鬼才愿意留下送死。
可他不敢拒绝。
降将低人一等,敢有异议,当场就得掉脑袋。
当初曹操被人接应入城,陶谦死得太快,他被吓懵了,一时胡涂,带着上万丹阳兵投降,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兵权也没保住,麾下精兵被拆解分离,只能任人拿捏。
不情不愿的开口应命:“末将愿协助吕校尉断后。”
淳于琼满意的点点头,吕旷曹豹两部,有万余兵马,足以抵挡一段时间,但不能让他们靠近浮桥所在的地域,没人愿意留下送死。
生路就在身后,有几个人能提起死战之心?
怎么才能拖延更多的时间呢?
他思考了半天,决定夜袭。
白天分兵,敌骑怕是会绕过断后的军阵,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只有让吕旷和曹豹趁夜袭击敌营,主力才能安全脱身。
打定主意,他高声下令:“今晚饱餐马肉,休息片刻,子夜时分,吕旷为主,曹豹为辅,领本部兵马夜袭敌营,缠住敌军骑兵,掩护主力突围。”
突个屁的围,谁围你了?曹豹暗自腹诽,虽不情愿,却只能依令而行。
饱餐战饭,整束兵甲,子时很快就到了,吕旷、曹豹摸黑出营,直奔敌军营地。
可一万多人的动静小不了,盯着他们的安平军斥候,早已飞马回报。
刘襄和刘宠扎了两座连营,也不像之前那么简陋,好歹有了寨墙、堑壕,但他不想被人堵在营地里面,派人向刘宠传信,由他守营,自己带着六千骑兵出营而走。
斥候往来探查,敌军动向一清二楚。
夜袭打的就是个隐蔽性和突然性,明知道有斥候在营门外盯梢,还要夜间出兵。
必然是另有所图啊。
前几天有更好的夜袭机会,淳于琼不为所动,现在玩这么一出,想法并不难猜。
这家伙的成名绝技就是弃营而走吗?
刘襄不屑一笑,转头下令:“派人盯住敌军营地,若所料不错,他们要跑了。”
“来袭的,是佯攻?”严纲猜测道。
“恐怕是弃子。”崔奕沉声回答,心中厌烦,他特别讨厌让部下送死的战术,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的执行过这种命令。
渔阳营的十年从军路,很多兄弟,就是这么白白战死的,多少次死中求活,他都记不清了。
或是力战突围,或是把送死打成斩将夺旗,他能活下来,真的不易。
崔奕的情绪影响了很多人,众人默默的待在营地侧后,等待敌军到来。
摸黑行军是很慢的,几里地,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吕旷不满意,曹豹恨不得一辈子也走不到头。
可世事不如人意啊。
而敌营安静得让人心慌。
眼见着就要到了营外火堆的照亮范围,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吕旷顾不上敌营为何如此安静,他只能赌自己没有被敌军斥候抓住行踪,高声下令:“点火把,随我杀敌!”
万余步卒手持火把,嚎叫着向前冲锋,他们真的以为是在夜袭,他们真的以为找到了干翻敌人的机会,满怀愤怒的冲向了一直骚扰他们的骑兵营地。
他们的目标只有南门。
“撞塌营门,冲进营地,杀!杀!杀!”
迎接他们的是弩矢羽箭,和早已准备好了的守营兵卒。
刘襄和刘宠都不想玩那种,把敌人放进营中围歼的骚操作,太乱,随军的两万步卒素质不佳,容易被人真的把营地攻破。
还是守住寨墙比较稳妥。
反正骑兵已经在外面埋伏,敌人跑不了。
刘宠在营中指挥,手持大弓,连珠而射,箭不虚发,中者立死。
口中连连爆喝:“杀贼!杀贼!逆贼该死!”
守军士卒受他鼓舞,战意高昂,口中呼喝不断,手中兵刃挥舞,稳守寨墙,一步不退。
望楼上下的两千弩手,将瓢泼一般的箭雨射进敌阵,不顾疲累,毫不停歇。
两军的长矛大戟,隔着营寨的栅栏互相捅刺,鼓号齐鸣,兵器碰撞,利刃入肉,杀喊惨呼,鲜血喷涌在袍泽的身上,滴落在脚下的地上,再被践踏成黑红相间的泥浆。
宛若人间地狱。
吕旷知道夜袭失败,也知道战况不利,更知道敌人的骑兵随时能够冲过来,但他不能退!
想要逃跑的曹豹,已经伏尸在他的脚下。
“嘿,去进攻其他营门?就是想跑而已,某可不上你的当。”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观察着南面的寨墙,这里的兵力还不够呢,哪有分兵的道理?
“进攻,进攻,攻破敌营,赏千金,官升三级!”他要尽一切的努力,鼓舞士气,把敌人都吸引过来。
他们两兄弟,得有一个活着回去,父母需要有人奉养,家族需要有人传承。
“进攻!后退者死!”
造大声势才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最好能攻破敌营,敌人就无暇他顾了。
这场战斗,一开始就是全力攻营,打得非常惨烈,吕旷、刘宠针锋相对,谁也不肯示弱,两军一步不退,战况焦灼,伤亡很重。
刘襄冷眼旁观,敌人还没有疲惫,没到一冲就破的时候,淳于琼也还没动身,不能现在就出动全部兵力。
也是经不住念叨,不多时,斥候便回报,大队敌兵向南而走。
走了?
“再探再报。”
为防万一,必须确认敌军主力是否有迂回的意图,刘宠没露败势,不着急支援。
其实现在冲过去拦截,有很大的几率全歼敌军。
但伤亡小不了,也不符合分裂中原的战略。
放他一马便是了。
淳于琼在危难之际,在自己的围剿之下,领着大部分的兵马而回,必然会被袁绍更加信重。
挺好的。
就喜欢这种不跟自己硬拼的人。
说不定自己心情大好的时候,会夸上一句:淳于仲简,明军略,识忠义之类的话语,成就他的名声。
再次思考了一下未来徐州、豫州的局势,放走淳于琼,利大于弊。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半个时辰之后,斥候多次回报,敌军加速向南,不曾回头。
现在已经跑出去八、九里地了。
呵呵,这是一心要渡河呀。
很好,也该结束这边的战事了。
全力进攻了半个多时辰,敌人累了,攻势已经减缓,兵卒战意消退。
正是冲阵溃敌之时。
刘襄下令:“骁骑为锋矢,越骑为两翼,吾带宿卫与胡骑为后阵,自壕沟外侧横向冲锋,将敌军拦腰斩断。”
严纲拱手相劝:“主公,我等冲阵便可,区区残敌,不必劳动主公大驾。”
“我知道了,以后不用再劝,战机已至,不可耽误,去整备吧。”劝自己不要冲阵,这是好意,刘襄没答应,但也不会训斥。
他不是战争疯子,可已经习惯了跟中军士卒共进退。
战机出现,不是叽叽歪歪的时候,严纲只是劝了一句,见主公没听,他也不在意,和其他几个将校一样,回本部整备战具,集结队形,等待命令。
“吹号,进兵!”
刘襄一声令下,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骁骑营起步向前,越骑随即跟进,六千骑兵小跑着靠近营地。
蹄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也越来越整齐,逐渐连成一片,大地开始震动,闷雷响鼓一般的动静传到了营地周边的攻防两军。
刘宠咧嘴狂笑:“哈哈哈哈,胜利就在眼前,全歼逆贼就在此刻!”
营中守军也知道是己方的骑兵赶来了,一个个欢欣鼓舞,口中大喝:“万胜!万胜!”
反观敌军兵卒,士气瞬间滑落,各个面露惊恐之色,纷纷从寨墙边上逃离,有想跟袍泽结阵的,有的直接就逃进了夜色之中。
吕旷长舒了一口气,骑兵终于被吸引过来了,主力能够脱身了。
现在到了为自己的生存,挣扎几下的时候了。
“结阵,结阵,不要慌乱,速速结阵。”他努力的呼喊着,嗓音早已嘶哑,他喊了太久了,声带已经撕裂。
骑兵的速度很快,从听到动静,到冲到眼前,不过片刻而已,哪里有脱离战斗再结好阵型的时间。
崔奕在前引导,骁骑排着楔形阵势,如钢铁洪流一般,在乱糟糟的敌阵之中碾过。
楔形阵就是三角形的阵势,横截面比锥形阵要宽,不适合突破已经准备好了的密集阵型,是专门碾压松散的步兵的。
一千两百甲骑具装,人和马都披着精心打造的冷锻鱼鳞甲,哪里是混乱的步卒能够抵挡的?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前冲,所向披靡。
崔奕在入阵的时候,就盯紧了主将牙旗之下的吕旷,斩将夺旗可是他的一大爱好,引导骑阵直冲而去。
吕旷咽了咽口水,借着火光,看着这群穿的跟铁桶一样的骑兵,蛮横的向自己冲了过来,说实话,他连反抗之心都提不起来,还指挥个屁呀,调转马头就跑。
崔奕非常鄙视敌将,一点勇气都没有,可现在不是追杀的时候,骁骑需要先破阵,只能继续前冲,彻底击溃敌军阵势再说。
两侧跟进的越骑抛射了一轮羽箭,就跟着骁骑冲进了敌军之中,一路左右射击,收割人命就跟镰刀割韭菜一般轻松。
后续而来的宿卫和胡骑,只能捡点汤喝,敌军士卒已经被打散了,毫无反抗,一心逃跑。
刘襄高声呼喝:“胡骑听令,分散游斗,追杀敌军!”
“分散游斗,追杀敌军。”刘能重复了一遍命令,便领着胡骑开始分队作战。
寨墙周边有点燃的照明火堆,甚至有些寨墙都被点燃了,倒是不用骑兵打着火把作战。
刘宠也领着步兵冲出了营寨,跟在骑兵后面杀敌抓俘虏。
胜势已定,难以翻转,刘襄也不再随队前冲。
骁骑和越骑一冲到底,想要返身再战的时候,战场上己方的兵卒已经比敌人还多了。
这是喂给自己的弃子,打败他们,刘襄并没有什么成就感,转头看着南方,不知道袁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
他一定会有动作的,这是个逆境很会作,顺境很能浪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