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今夜仍旧比邻而居,相比昨夜,少了许多惶恐和剑拔弩张。

但斥候的交锋仍然没停,时不时的,就有兵器碰撞和受伤的惨叫声,在营外传来。

离得太近了,不派斥候盯住对方,谁敢睡觉啊?

越骑今夜在休息,营外是胡骑骑卒,刘能心情大好,加派了一倍的人员,晚上兴奋得睡不着,带着亲卫出去遛了两圈,没碰到敌军斥候,很不甘心。

冲到对面的营门,射死了两个哨兵,才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

太欺负人了!

淳于琼选择忍耐。

敌军如此妄为,必然是蓄意勾引,若趁夜出兵,必定落入圈套,兵卒有差距,夜战又混乱,怕是要一败涂地。

小不忍则乱大谋!

把军队带回去,才是头等大事,东海失利,东线战局糜烂,这些兵卒就成了主公最后的倚仗,绝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转过天来,淳于琼所部继续列阵行军,安平军骑卒轮流休息,补充睡眠,民夫砍柴的砍柴,捕鱼的捕鱼,将军承诺,晚上犒军,他们也能一起吃肉。

天可怜见,他们中的大部份人都没吃过肉,若不是刘将军发善心,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肉是个什么味道。

嘿,一想到晚上能吃肉,干活都有力气。

时间在众人的念叨声中过的很快,转眼就入了夜,今天一天,走了十里路,有进步,淳于琼心里很高兴,阵型越来越熟了,他还在行进中调动了一下,效果还可以。

“刘宜程,骄兵必败,等我军阵型演练熟悉,定要给你个惊喜。”他在心中默念。

解决了士气滑落的问题,他的心变大了,经过了深思熟虑,肯定是要打一仗的,否则难以脱身,敌人在等着后面的步卒前来汇合,也在等着己方渡河。

那时候,兵卒归心似箭,如果在后方掩杀,大部分人会拼命逃跑,企图加速过河,没几个会回头抵抗。

他能看到的战机,对面也一定能看得到。

在此之前,敌人不愿跟他拼命,他要把握这个机会,演练阵型,在渡河之前,奋力一战。

这才是他的生机。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淳于琼心中高兴,终于找到了出路。

可奇怪的是,对面营地比他高兴多了,篝火如繁星一般点燃,欢笑、嬉闹之声隔着三里地都能传到他的营中,斥候也没摸过来杀人。

这是为何?

“加派斥候,靠近对面营地打探。”

淳于琼的一道命令,付出了麾下六十多条性命,消息报了上来,对面在吃肉犒军,明暗哨非常多,靠近之人大多被射杀。

“加派值夜的人手,以防有诈。”敌军防御森严,没有偷袭的机会,淳于琼继续在帐中推演阵型。

又是一个不眠夜。

营中的士卒倒是早早就睡了,全副武装的列阵行军,可不轻松。

与此相反,安平军的营地很是喧闹,今天杀了五十多口猪,六十多只羊,包括民夫在内,每人分了至少半斤肉,正围着篝火分批撸串,还有炖煮的骨头、杂碎汤。

白天民夫捕捞的鲜鱼,也一并炖汤,没有专业的捕鱼工具,抓到的数量并不多,只能每队分几条煮汤喝。

就着鱼汤、骨头汤,一边烤肉一边捞杂碎吃,全军上下都很高兴。

特别是随军的三千民夫,吃得满嘴流油。

“俺也是吃过肉的人了,还是上好的大肉,可惜带不回去,真想让家里人也尝尝。”一个年近四旬的老汉感慨出声,想着家中的妻子和孩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不少人都忍不住的叹息。世道越发艰难,像他们这些黔首小民,别说吃肉,野菜、麸皮都吃不饱。

与他一起的同乡,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赶紧吃,吃完肉多喝点肉汤。”

好不容易能有次吃肉的机会,多吃点才是正经事。

民夫们闷头吃肉,煮汤的骨头都要砸开了吸食骨髓,肉汤更是一滴都不剩,煮汤的刁斗还要再加遍水,重新煮开了喝掉,一点油花也不浪费。

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尝到肉味,他们极其珍惜。

安平军的士卒经常会有鱼、肉改善伙食,正围着篝火笑闹,一些性子活泼的,在给袍泽表演武艺,拿着刀剑、盾牌、柴火棍子,一通瞎舞,惹起一片哄笑。

有些人兴致来了,便拉起同伴角抵。

刘襄一边啃着羊排,一边看着士卒嬉戏,时不时的跟着起哄。

崔奕继续发挥了厚脸皮的精神,挑了一只小羊,拎回来做了烤全羊,刘襄、赵景正好跟着沾光,一起占便宜的还有严纲、刘能。

吃得非常尽兴。

一餐肉食,欢乐半宿,提升士气还说不上,中军的三营骑兵,用不着靠吃肉来提振士气,但一场篝火聚餐,倒是缓解了一下士卒紧绷的情绪。

中军的将士,一个个的都是小富翁,还不至于为了半斤肉,几口汤就变得如此兴高采烈,他们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宣泄一下压力,顺便在刘襄面前,表现表现勇武。

此后几天,淳于琼继续白天行军、演练阵型,夜晚巡营、推演阵法调度,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神情一日比一日疲惫,身形一日比一日消瘦,原本的大肚腩都平了下去。

这一趟减肥之路,煎熬得不轻。

陈王的精锐已经拿下了萧县,传回情报,说袁绍在彭城县北的汳水建了两道浮桥,他们试图破坏,但被击退。

广戚、留县也相继投降,两万步卒南下,已经与骑兵汇合。

刘宠想把淳于琼所部的三万大军歼灭在汳水北岸,刘襄嘴上赞同,却不再抵近敌营。

施压好几天,敌军完全没有要营啸的苗头,身边有了素质不佳的步卒,靠的太近,怕他们先混乱。

两军的营地,相距五六里,每日前行十里多地,默默的等待决战。

关羽的战报也在前几天送过来了,傅阳被攻破,围城三日之后,乐进率队先登,俘虏民夫、青壮八千余人,缴获粮食十二万石。

呈文请示,下一步是南下威逼彭城,还是东进汇合张辽,剿灭黄巾,攻下郯县。

刘襄回文,先把俘虏押回开阳,交给荀彧,送去辽东开荒。

平阴和傅阳的俘虏,加起来将近四万了,有他们拖着,南下、东进都不安稳。

安排好俘虏之后,前军南下彭城,乐进所部支援张辽。

三月十五,距离汳水尚有二十里,淳于琼所部停止前行,背靠泗水,立阵挑战。

刘宠想要出兵决战。

刘襄出言阻止:“敌军越靠近汳水河道,兵卒就越是心乱,他们不敢再往前走了,想要拼死一搏,击退我军之后,再急行二十里,渡河入城。

我军凭什么要应战?他们在泡水大营放弃了绝大部分的辎重,在留县的时候也没拉走多少补给,现在定然缺粮,着急的很啊。”

“我军在此地拖死他们?”刘宠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觉得很有道理。

刘襄摇摇头:“拖死不太可能,但对峙下去,敌人要么离开河岸主动进攻,要么留下部分兵马,断尾求生。现在不必应战,敌人想做的,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如意,用轻骑盯着就行,拖下去,于我军有利。”

袁绍兵力不足,还要防备南下的关羽所部,无力救援,淳于琼只能自救,他不敢贸然靠近汳水上的浮桥,怕军心涣散。

这种时候,干嘛要头铁的冲上去决战?

隔着五六里,看敌军自乱,不香吗?

对峙三天,淳于琼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自泡水大营退兵,已经十二天了,十几天以来,他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时不时的就觉得眼前发黑。

这都没什么,他还能挺得住,可粮食不够了,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当初没带多少军粮,早已减半供应,即便如此,也吃没了。

彭城那边派人送粮,都被敌军骑兵焚烧一空,为此,他麾下骑兵折损过半,主公那边的几百骑兵损失更重。

得走了,必须得走了,决战一场再从容退兵的计划落空,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了。

“来人,传令,将拉车的驮马全部宰杀,今夜饱餐一顿,明日决一死战!”

拉车的牛、驴,早就吃光了,原想留下驮马,看样子也留不住了,兵卒空着肚子作战,那是去送死。

“将军,明日要冲上去与敌军决战?”蒋奇肩膀、手臂都包着麻布,此前支援送粮队伍,与敌骑大战,受伤不轻。

“不战又能怎样?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道理所有人都明白,冲上去就会离开河道,敌骑便可肆无忌惮的冲阵,损伤会很大,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若是直接退往浮桥,士卒原本就不高的战意,必然消退一空,敌军从后掩杀,恐怕会立刻崩溃。

事已至此,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人断后,可淳于琼不能强迫,留下的人必死无疑,强行下令的话,逼着人家投敌吗?

事不能这么干。

“我部愿留下断后,请将军率主力先行。”吕旷起身请命。

他弟弟吕翔反对:“兄长先走,某来断后。”

吕旷一瞪眼,身为哥哥的血脉压制出现:“闭嘴,坐下。”吕翔眼泪都快下来了,留下断后,九死一生,可他不能在外人面前与兄长争执,会丢了吕家的颜面。

有人主动断后,淳于琼怎会反对,借坡下驴的说道:“吕钧明高义,某感念于心。你部战力不足,本将会调人协助。”

说完转头扫视一众部将,高声下令:“曹豹,由你部协助吕校尉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