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和顾希夷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顾希夷当即一夹马腹,这匹战马是顾希夷驯服下来的,同她十分默契, 当即往前走了几步,原本和萧景曜并驾齐驱的姿势变成顾希夷超出萧景曜半个马身,顾希夷坚定道:“我爹一定在陛下身边, 围场乃是皇家围场,便是有刺客, 人数必定也不多。以我爹娘的敏锐,一定不会让陛下遇险。只要陛下没事, 那我们只要护好自己, 此次便是有惊无险!”

萧景曜当即点头, “刺客费尽心机潜入围场, 不可能盯着我们两个来。”

围场中大鱼太多, 萧景曜和顾希夷目前还是小虾米, 绝不可能是刺客的目标。这么一想,萧景曜的心也安定了下来。能确定正宁帝没事, 那就真的如顾希夷所说的, 此番围场中出现刺客,也不过是有惊无险。

不过真的如此吗?正宁帝没事,万一别的人出事了呢?

萧景曜想到正宁帝带过来的那一堆皇子就感到头疼。万一这个时候有人浑水摸鱼搞了大事……

萧景曜这会儿都想为太子祈福,希望太子没事。

皇子和皇子也是不一样的,太子身为储君,地位不可撼动。万一太子出事了,那么眼下还平静的海面, 立马就会波涛汹涌吞噬掉无数人的性命!

夺嫡之争岂是说说而已,一个不留神就是诛九族, 到时候怕是菜市场那条街都要变成血红色了!

顾希夷神情凝重,嘴唇抿成一条线,回头看向萧景曜,目光灼灼,“你相信我吗?”

“当然!”

顾希夷展颜一笑,几乎逼退日光,眼眸坚定,“那就跟在我后面。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

萧景曜瞬间就明白了顾希夷想要干什么,左手握紧手中的缰绳,右手马鞭一扬,跟在顾希夷身后,疾驰而去。

既是刺客,想必头一个就是冲着正宁帝来。正宁帝那边有顾将军在,萧景曜他们去了说不准还会添乱。顾希夷马鞭一扬,已然去了离他们最近的康王之处。

康王对打猎兴趣缺缺,萧景曜和顾希夷走走停停,康王同样悠哉悠哉,来了兴致就射几箭,打几只小猎物,大部分时候只是瞎逛,或者坐在一个地方思考人生。

萧景曜和顾希夷和对方打过几个照面,知道康王现在在哪儿。

顾希夷一马当先,萧景曜紧随时候,原本往左拐两个弯,再向右前方急行到一片草坪处就能找到康王。现在顾希夷却调转马头,直接往右后方跑。

一边跑,顾希夷一边向萧景曜解释,“康王听到动静必然也会赶紧回营,方才我们遇到的刺客便是往那边,康王想回营,为了稳妥起见,侍从肯定会劝他绕路。”

这一绕路,正好就会顾希夷现在走的这条路出来,两边正好打个照面。不仅如此,顾希夷还接着道:“这条路正好能通向猛兽那片林子,荣王肯定在那里。”

萧景曜不知什么又追了上来,与顾希夷并驾齐驱,偏过头便看到少女莹白如玉的侧脸,鸦羽般的睫毛在她的眼下落下一阵阴影,脸上被日光镀上一层金光,但便是夺目的日光都不如她脸上的神采耀眼,“荣王好武,精于骑射,又熟读兵法。他一定能最快控制好局势,再去找其他兄弟。我们找到康王,和荣王汇合之后,福王就没事了。”

康王荣王二人和福王的感情都不错,这三人也没有夺嫡的心思,必然会守望互助。顾希夷护住了这三位王爷,便是刺客一事牵扯到再多人,他们顾家依然是坚定的保皇派,帝王之怒不会冲着他们顾家来。

顾希夷不知道父母那边的情况,心下焦急,但她毕竟从小就看着父母兄长征战沙场,懂事起就在营帐中等待出征的父母兄长回来。原本她作为顾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可以不受这份苦的,在安全的兴宁城中享受家人的庇护便是。但她是顾家人,顾将军等人全都上了战场,哪怕她是个幼童,都要在营帐中待着。不是故意折腾她,而是她的身份,在营帐中一坐,便能安无数将士们的心。

可以说,顾希夷是听着战鼓声长大的。现在这阵仗,还真吓不到她。不仅吓不到她,她还一边策马奔腾一边为萧景曜分析地形,猜测荣王会领着人走哪条路,需要多少时间,福王最可能跑去找荣王,宁王在猛兽林子,最有可能遇险,若是遇险,护卫们会带着宁王走哪条路……

萧景曜听得震惊不已,这姑娘竟是把围场地形和路线全都记在脑海里了!

这绝对有将兵的天分!

带兵打仗,将领的方向感和对地形的把握一定要非常好。众所周知,某位难封的将领,就因为迷路屡屡错失战机,所以怎么都封不了。

顾希夷这一连串的分析,当真是将地形和人心把控得牢牢的。真不愧是将门之女,有勇有谋胆识过人。

萧景曜跟在顾希夷身旁,果然在这条路上碰到了康王。萧景曜大喜,“王爷可有受伤?”

康王摇摇头,冷漠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复又冷厉起来,眼中满是寒芒,“本王不曾遇刺,恐贼人是冲父皇而来,赶紧前去护驾!”

护驾的路也是顾希夷分析的那一条,萧景曜和顾希夷也不废话,当即点头,“是!”

两波人一起策马狂奔,尘土飞扬间,荣王带着福王从第二个口子奔了出来,见了康王便松了口气,福王有些狼狈,发髻都歪了,坐在马上骂骂咧咧,“这帮王八羔子,什么时候买通了本王和荣王的护卫!”

萧景曜眉头一跳,有了不太美妙的预感。

一阵轻微的破空之声,顾希夷下意识地大喊一声,“小心!”

荣王等人也不是软脚虾,当即伏身趴在马背上,一支冷箭几乎贴着福王的脑袋飞过去。

福王一张俊脸彻底黑了下来,“混账东西,到底是谁想要本王的命?”

顾希夷已经在福王避开的时候,冷静地拉弓放箭飞向林子中。

康王一看林子的方向,脸色阴沉,“二哥在里面。”

林中传来暴躁的虎啸声,众人遽然色变。

福王抹了一把脸,“去看看二哥!”

顾希夷一马当先,看向王爷们的护卫,也顾不上是否僭越,直接安排他们重新列队,将福王等人牢牢护在里面。

荣王大笑一声,骑马出列,“顾姑娘,本王亦会兵法布阵,又痴长你几岁,无需躲在你身后。”

康王想出列,荣王回头就瞪了他一眼,大喊道:“五哥,拉住四哥。他那点武艺,好好待在里面最好!”

也想出列的福王:“……”

顾希夷见荣王进退有度,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护卫们的队形,心知荣王此话不假,对着荣王抱了抱拳,侧身回马,又来到了萧景曜外侧,一言不发,却呈保护姿态。

福王见了,忍不住一笑。康王冷漠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一行人警惕又迅速地进了林子,没走多久就看到正在和猛虎搏斗的宁王侍卫。

宁王现在狼狈到了极点,灰头土脸,衣裳上也有不少灰尘,一看就知道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玉冠都散了,头发乱糟糟地垂下,将脸都遮住了大半。

再一看,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鲜血淋淋的侍卫,还有一群护卫在和发了狂的猛虎搏斗。刀剑弓羽齐上阵,恨不得将这只猛虎五马分尸。

宁王黑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谁让你们来的?”

萧景曜四下扫了扫,微微皱眉,方才的冷箭,可是从这边射出来的。

荣王脾气最大,已经和宁王吵了起来,待到护卫们仔细查找一番,果然在林子中找到一具尸体,同样是一张放在人堆里完全找不出的大众脸,穿着稍微大了一点点的侍卫服。

宁王的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抬脚就给了尸体一下,将尸体踹出去一丈远,“这么拙劣的陷害手段,也不知是哪个蠢货使出来的?”

那头发狂的猛虎,又是谁在算计他?

幸运的是,在场的王爷虽然都受了一番惊吓,但都没受伤,萧景曜不由松了口气。

几位王爷身边的乱子都稳定了下来,人心大定。一行人再回营时,同样是那条路,萧景曜和顾希夷先前走了一小段就听见有人在喊有刺客,现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只有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的声音。

萧景曜和顾希夷对视一眼,应当是陛下控制住了局面了。

还好正宁帝没事!

萧景曜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营地后,营地的气氛更加肃杀,仿佛空气中都带着杀气,让人寒毛直竖。

正宁帝冷着脸,如鹰隼般的眼神扫过萧景曜等人,冰冷的目光在宁王,康王,荣王和福王的脸上一一划过,看到他们狼狈的模样,正宁帝眼中的冷意散去,“你们也遇刺了?”

这个也字……

福王最先有了动作,眼泪汪汪地来到正宁帝面前,抱着正宁帝的大腿就开始哭,“父皇,儿臣和六弟的护卫,被歹人换了两个!儿臣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宁王暗骂福王动作快,也跟着跪下一起哭。

正宁帝拍了拍福王的肩,神色柔和下来,问几个儿子,“可有受伤?”

几人纷纷摇头,只道自己有惊无险。

萧景曜看着正宁帝冰冷的笑容,心下生出一丝寒意。

“没有受伤便好。”正宁帝语气温和,让众人起来后,丢了个大雷,“太子遇刺,你们可知?”

众人豁然抬头,脸上都有震惊之色。

萧景曜更是心中一个咯噔,完犊子,太子出事,以正宁帝对太子的慈父之心,好人也会发疯的啊!

真以为正宁帝不会杀人吗?多少贪官污吏人头滚滚呢。

太子,那是倾注了正宁帝所有希望的人,更是正宁帝自己的投影,是正宁帝在补偿当年那个一直不被亲生父亲认可的自己。

太子出事,在场所有的皇子千万祈祷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要是被牵扯进去了……

萧景曜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帝王冰冷的目光扫过成年的儿子们。这个时候,哪怕是自认为第二受宠,又野心勃勃想要扳倒太子的宁王,都不敢露出任何喜悦的神色。

宁王真的是把这辈子碰到的所有伤心事都想了个遍,才控制住没让自己展露出喜色,甚至还惊讶地看向正宁帝,一脸悲痛,“父皇,太子他……”

福王吓得眼泪都忘记流了,宁王一开口,福王又红了眼眶,哽咽问道:“大哥的伤势如何?可宣了太医?”

一直冷漠脸的康王都不敢再冷漠了,同样一脸沉痛地低下头。

荣王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双手握拳,恨得额上青筋暴起,“这帮杂碎!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皇,儿臣愿帮父皇彻查此事!定要将这帮贼子千刀万剐!”

宁王又恨荣王嘴快,率先揽事,紧随其后,硬挤出来几滴眼泪道:“太子……”

“有劳弟弟们关心,孤并无大碍。”太子从屋内走出,含笑看着宁王,一身清清爽爽,面色从容,确实不似重伤的模样。

萧景曜心下一松。

正宁帝神色立即柔和下来,仿若爱护三岁稚童一般护着太子,声音都温柔了好几个度,“怎么不好好歇歇?”

太子目光湛湛,正色道:“不过是些许小伤罢了,父皇不必忧心。刺客之事……”

太子眼中厉色一闪,“天子之威不容挑衅,轻水教胆敢行此狂悖之事,必将人人得而诛之!围猎亦是彰显天家威势,父皇既然已经捉拿了贼人,还请父皇让臣子们继续狩猎。当时父皇许诺的,猎物最多者能得赏,眼下,围猎还没结束呢。”

正宁帝目露担忧,“你的伤……”

太子恭敬拱手,腰杆笔直,脸上神情既矜贵又骄傲,“父皇,儿臣是父皇的太子,是大齐的储君。贼人若是觉得一点小伤便能让儿臣惶惶不可终日,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天家威严不容挑衅,儿臣亦不是那等胆小之辈!”

正宁帝朗声大笑,“说得好!国之储君,就该如此!”

言毕,正宁帝倏然沉下脸,杀气腾腾,“护龙卫已经出动,定要将他们的嘴给撬开!朕倒是要看看,这个轻水教教主,是否真的有通天之能!”

手都伸到皇子们身边了,甚至正宁帝都差点中招,还好被顾明晟给挡下来,将贼人活捉。太子就倒霉了点,肩膀擦过一箭,好在箭头没有没入骨肉,伤势并不算严重。

但这,足以让正宁帝暴怒。

还好这次太子站了出来,出动劝住了处在狂暴状态的正宁帝,让围猎继续下去。

出了刺客的事,再心大的人都不会像先前那样没心没肺在围场散心,但正宁帝和太子都想保持表面上的安定,示意大伙儿乱子都过去了,接下来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大家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和正宁帝打擂台。

正宁帝这个时候正好一腔怒火无处发,谁想在这个时候去捅这个炸药包啊?一般的炸药包,可能就炸伤自己,正宁帝这等级别的炸药包,那可能就直接附送九族消消乐大礼包了。

头铁也得看时候。谁这么想不开,这个时候去碰正宁帝的怒火?

那怕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九族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十分乖觉,有矛盾的人家也不互相别苗头了,开开心心地打猎,每天都在比谁的猎物更多。

气氛顿时又活跃了起来。

正宁帝沉了好多天的脸,也逐渐放晴,空气中的紧张感一扫而空,又恢复到了刚来围场时那样热烈兴奋的氛围。

正宁帝说话算话,在最后一天,让所有人清算自己的猎物,评选出这次打猎的魁首。

太子等人同样兴致勃勃地等最后的结果。他们先前还猜了一把谁会拔得头筹呢,这会儿正是揭晓谜底的时刻,也难怪他们的兴致这般高。

经过侍卫们仔细的统计,最后夺魁者,确实在几位皇子压的人之中。禁卫军精锐,金来。

福王眼神一亮,抚掌笑道:“我猜中了!运气真好!”

“父皇,金来有赏赐,儿臣有吗?”

“你莫不是还想和金来争赏赐不成?”

福王撇撇嘴,仿佛一只被泼了冷水的小公鸡,垂头丧气,“那算了。”

正宁帝看他那样,心里的小火苗蹭蹭往上涨,又不好在臣子们面前让福王感受一把爱的教育,只能忍着气,瞪了福王一眼。

宁王不悦地看着福王,不想承认自己的眼光还不如这个蠢货,心下同样憋着火。再一看站在正宁帝身边的太子,宁王心里又平衡了。反正太子也没赢,那他就不算输。

站在中间的平王看看太子,又看看宁王,嘴边露出一丝苦笑。

这次几位兄弟都遇刺了,就他一个人没事。正宁帝已经对他有了芥蒂,他真是无处喊冤。

运气好没碰到刺客,也是自己的错吗?

但碰上的帝王……呵呵,帝王怎么可能有错呢?他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他不要你觉得,只要他觉得。

就是这么不讲理。

平王也只能苦笑。自己这运气……委实一言难尽。

回到京城后,风暴才刚刚开始。

萧景曜最近都不敢多说话,老老实实在政事堂当壁花,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触碰到正宁帝危险的神经。

太医天天往东宫跑,萧景曜实在不想去猜测太子的伤势到底如何。

正巧,许季陵的百里加急密报也送至京城。正宁帝看完,竟是怒极反笑,“好一个鲁州知州!怪不得赈灾粮不见了大半,原来是出了家贼!这东西竟然将鲁州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员全都联合了起来,一起搬空了粮仓!鲁州灾情还未开始前,粮仓的粮食就已经被他们卖了大半!就这,他们还贪心不足,将秦州送来的赈灾粮又贪了一半。好,好,好!这样的本事,做个知州倒是屈才了,该让他去地府走一遭酷刑才是!”

正宁帝气急之下,简直想把这一堆东西都处以极刑。

李首辅顶着正宁帝的怒气劝道:“陛下,此事乃鲁州知州钱万江一人筹谋,他乃首恶,当诛。然鲁州其他小吏,虽有贪腐,却不可一概论之。倘若贪墨一两银子的罪责同贪墨一万两银子一样,那贪腐之风,只会越来越盛。”

萧景曜暗暗点头,人的底线一旦被打破,堕落起来简直比反向坐火箭还快。要是贪污一两银子和贪污一万两银子同罪论处。啊这,我都贪了,横竖都是死,不如贪个大的。

虽然正宁帝很想让天底下贪官污吏全都死绝,并且日后再也不出现,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李首辅这么一劝,正宁帝也就应了,心下还是有些郁郁。

这时候,正宁帝又把那个作大死的轻水教给搬出来了,转过头看向萧景曜,语气沉沉,“朕记得,你上回说办报纸,可以在报纸上刊印假道神婆的骗术,绝邪/教之根基?”

萧景曜肃容垂手,恭敬作答,“回陛下,骗术都被揭穿了,他们想再借由骗术坑害百姓,百姓们开了民智,必然不会再被他们蒙蔽。轻水教立身根基不过就是这些骗术,报纸打假揭露骗术,确实是绝了他们的道统与根基。”

正宁帝觉得萧景曜这话说得格外动听,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意,“如此甚好。朕不但要诛应天命的九族,还要将轻水教彻底覆灭!”

轻水教是个神奇的组织,每一任教主都叫应天命,蹦跶了大几百年,一直致力于造反,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王朝都换了好几个了,轻水教竟然还没消散。

真是绝绝子。

每到王朝末年,头一个聚众造反的,就是轻水教。有他们打头阵,各地势力纷纷冒头,你来我往打成狗脑子,最后成功者坐上金銮殿中高高在上的龙椅。

至于最先起事的轻水教?对不起,早已经被各路势力给扬了。

然后在王朝统一之后,他们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继续打出个反x复x的旗号,真是令人迷惑。

萧景曜看完轻水教的资料,脑袋上挂满了问号。就……活着不好吗?非要跟自己的九族过不去?

乱世也就罢了,各路枭雄逐鹿中原,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想去坐一坐龙椅,感受一把掌握天下权的美妙滋味。但都天下一统,太太平平了,你们跳出来造反干嘛呢?

萧景曜看不懂,但萧景曜大受震撼。

诚然太平时期也有人活不下去,但正宁帝确实心系百姓,认真安排人去赈灾。百姓流离失所本就不易,若是再被骗进轻水教,成了反贼,何其可怜。

正宁帝也没了那么多耐心,直接吩咐李首辅,“明□□会就提出报纸之事,按照景曜先前的设想开几个版块,谁都不能阻止。”

“开民智……这样的开民智,到也不错。”正宁帝沉吟。

萧景曜低头,些许猜到了正宁帝的意思。封建社会的愚民政策,其实是便于统治者统治百姓的。百姓民智未开,就不会多想,再配以疲民政策,让他们忙忙碌碌,没有时间思考。一天天下来,将农民绑在土地上,谁还有心思造反?

所以先前萧景曜提到开民智一事,正宁帝不置可否。

看看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精神当然值得称赞,但大多都以失败告终。为何?无非是只有武力却没有思想,守不住自己夺下的东西,看不破别人的阴谋诡计。

毕竟开局一个碗打天下的也就那一个。那位的逆天运气也让人目瞪口呆,回老家找老乡农民兄弟们干活,一拉就拉到了徐达汤和花云等二十四个人才,能文又能武。

什么叫天选之子啊(战术后仰)

能成功的,大多是念过书的,或者有钱有粮还干过实事的。他们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还因为家底不错,有一点点管理经验,可不就把场子给架起来了?

所以大部分皇帝,用愚民政策用得很顺手,对开启民智没太大兴趣。所有人都开了智,变聪明了,那可就不好管了啊。

眼下轻水教作大死,正宁帝愤怒之下,觉得从这方面开民智也不错。

只是揭露一些骗术而已,又没有让所有百姓都念书。无妨。

正宁帝更是心头一动,“也可让人学了报纸上的破除骗术之法,去山野乡间亲自向百姓展示骗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百姓们只有真正见到了他们先前以为的那些‘仙法’的真正模样,才不会继续上当受骗。”

萧景曜的眼神也是一亮,这个很可以!只是干活的人……

李首辅果然也皱了眉头,“陛下一片拳拳爱民之心,固然是好意。只是朝中尽是读圣贤书之人,让他们做这等小道,怕是太过折辱他们。报纸可是陛下大力要办的,若是选出来的人完成不好这个任务,怕是有损陛下的颜面。”

萧景曜心中又是一动,欲言又止。

胡阁老最关注萧景曜,当即开口道:“景曜可有办法?”

萧景曜面露踟蹰,正宁帝便知萧景曜这话可能不太好开口,立即说道:“说吧,不管你说了什么,朕都不同你计较。”

正宁帝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萧景曜自然不会再哑巴下去,斟酌道:“陛下,臣见识浅薄,若是有言之不当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朕都说了恕你无罪,快说!”

萧景曜不再犹豫,开口道:“李首辅所言甚是,朝中大臣熟读圣贤书,不愿行此小道之事。便是有人愿意四处奔波,要学会这些骗术同样需要时间。臣当初开蒙之时,夫子喜爱木匠活,亲自做了不少桌椅木雕。其子亦结交了不少性情古怪的友人,臣当初年幼,对此颇为好奇,同这几人都有书信往来。其中一人便沉迷于这些骗术,致力于找出假道神婆们骗人伎俩后的手段。什么点石成金之术,油锅捞钱,白水变色……此人都有所研究,并能阐明其中的道理。非是仙神之力,而是凡人之聪慧也。”

正宁帝和阁老们都听住了,一时间竟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胡阁老更是抓了抓脸,“他这般聪明,家里没让他考科举?”

萧景曜神色也很无奈,接着说道:“梁家小有薄产,梁兄又一看四书五经就头疼。双亲也不好逼他,只得随他去。这些年,梁兄陆陆续续弄明白了不少东西。陛下若是有意派人行走乡间,破除骗术,他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还记得与萧景曜书信往来的那几位工科大佬吗?梁九弘便是那位沉迷于化学的大佬,萧景曜当初还给他写了点石成金的化学原理来着。

事情真就这么巧,梁九弘的研究,放在只注重儒家经典的古代社会来说,那就是被读书人所鄙夷的**技巧,登不得大雅之堂。

梁家乃商户,虽然不缺钱,到底地位上差了一等,梁九弘醉心于化学研究,已经不知道遭了多少嘲笑。便是他的父母,都因为他这个性情古怪的儿子被人讥讽。

好在梁九弘的父母虽然生气他不争气,尽倒腾这些没用的东西,还特别烧银子。但他们也是真心爱护梁九弘,骂完梁九弘后,又唉声叹气让人去找齐梁九弘想要的东西。

正宁帝要派人干活,肯定会给对方一个官身。不管官职大小,那都是官身啊!搁梁家,这就是改换门庭的大好事,能开祠堂对祖宗道喜的那种。

梁九弘有这份本事,正好正宁帝也缺个合适的人手,萧景曜思忖片刻,还是没忍住,向正宁帝和阁老们提到了梁九弘。

这已经算是举荐人当官了。若是正宁帝觉得萧景曜有意结党营私,或者觉得萧景曜这段时间受宠太过,有点飘了,萧景曜都是费力不讨好。

正宁帝看了萧景曜一眼,颇为好奇,“你还交过这样的朋友?”

萧景曜心知正宁帝已经让人查清楚了自己这辈子干过的大小琐事,眼下问他,不过是想再确定一番罢了,萧景曜当即心里一松,不好意思笑道:“臣那时年幼,对这些不走正途之人颇为好奇,所以才给他们去了信。谁知道一来一回,竟也保持了这么多年的交情。”

正宁帝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跳脱的时候。好在你没有被他们给带歪了,不然跟着他们去研究这些**技巧,荒废了学业,你父母得哭瞎眼睛。朕也失了一个天才状元!”

萧景曜得意地向正宁帝眨眨眼,“陛下,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若是想去研究这些**技巧,我爹娘肯定不会拦着我。不过我知道轻重,不然哪有这样的福气能在陛下身边伺候呢?”

正宁帝顿时哈哈大笑,“你这么会撒娇卖痴,想来你爹娘肯定是不忍你失落的。好在你心里分得清轻重。”

说完,正宁帝又沉吟道:“梁九弘吗?传朕旨意,让他进京。朕给他一个观察支使职位,让他奉旨破除骗术,期间游走奔波的花销,全由户部出。”

胡阁老顿时一个激灵,警惕道:“这等富家公子哥,路上衣食住行可不会委屈自己。陛下,若是不定个数额,年轻人花起钱来可是没数的。”

胡阁老一听那人沉迷**技巧之术,就知道对方是个没什么生活经验的家伙,还得给他派两个护卫,免得那些被他掘了根基的神婆神棍们把他打死。

这么一算花销,胡阁老脸都绿了,十分抠门道:“反正我只给这么多钱,他要是花超了,就自己付账,朝廷不给他贴补!”

萧景曜瞳孔地震,心中直呼好家伙,贴钱上班啊!胡阁老这话,资本家听了都落泪。

但萧景曜同样知道,梁家人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把家底贴进去支持梁九弘都是乐意的。

改换门庭的机会就在眼前,不及时抓住得后悔一辈子,半夜醒来都得爬起来抽自己一巴掌,死后也没脸见祖宗。

观察支使不过正八品,但这是一般的八品小官吗?这是陛下亲自赐下的八品官,在陛下面前挂了号的,不比一般默默无闻的六七品官员好?

这要是干的好了,有陛下盯着,升官不也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吗?

萧景曜想到梁九弘给自己的来信上说的苦恼,提到父母因自己的爱好而受辱的痛苦和迷茫,心下也是一叹。

封建时代,想脱离四书五经走出一条新路,何其艰难。但即便如此,在萧景曜前世,华夏历史上依然涌现了一大堆科学大家。《九章算术》《天工开物》《齐民要术》《梦溪笔谈》……一直到工业革命之前,华夏大部分科技文化都走在世界前列。

经济文化科技文化之灿烂,尽显文明古国之底蕴。

只可惜,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萧景曜心中又是一声叹息。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相信先人的力量的原因啊。在那个没有穿越者的时空里,先辈们或许也如梁九弘一般,做着不被人理解的研究,顶着无数压力,依然不改心中志向,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灿烂的一笔。

同他们比起来,萧景曜算什么呢?他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萧景曜从来不会看轻先人的智慧。

在找到合适的机会后,萧景曜就会将自己脑海里能拿出来的知识都拿出来。华夏从来都不缺天才,想必那些天才们看到了萧景曜拿出来的这些知识,会少走许多弯路。说不定就积少成多,量变产生质变,点亮了近现代的科技树呢!

萧景曜对此很有信心。要不是他还没找到恰当的理由,他高低都要想办法弄个简易版蒸汽机出来。

奈何现在正宁帝将他查了个底朝天,这些知识从哪儿来的,萧景曜还得慢慢铺垫,让正宁帝等人有个接受理解的过程。

所以还是要把《小学数学》先写出来吗?

萧景曜想了想,觉得这个应该是最合理的一条路了。毕竟他的科考试卷就在礼部封存着,他本来就擅长数学。

因此,天才状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写了本《小学数学》,应该没问题吧?

等到正宁帝和阁老们了解萧景曜在数学方面的成绩后,萧景曜再反手掏出《初中数学》和《高中数学》应该也没问题吧?

众所周知,数理化不分家。萧景曜数学都这么好了,再会亿点点物理和化学知识,应该也没毛病吧?

萧景曜看着摸了摸鼻子,觉得还要给自己再上一道保险。

只凭借帝王的信任是不行的,能让大家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利益。

只要萧景曜给正宁帝,给大齐带来的利益足够多,只要正宁帝智商超过了及格线,就知道动他太不划算。一定能熟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道。

话说,大嘴巴窦平旌似乎透露过,正宁帝心中,一直拿自己当祥瑞?

萧景曜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

萧景曜陷入沉思的时候,正宁帝和阁老们又开始商讨起奏折上的内容来。阁老们年纪都大了,有的把奏折拿得远远的,有的则恨不得将奏折贴到自己眼前,正宁帝拿着奏折的手离眼睛也比较近。

萧景曜看着,心中一动,又有了别的想法。

没过多久,《大齐日报》正式开办。随后,梁九弘激动地跟着内侍进京,领了差使后,带着两个护卫兴冲冲地出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一定要为家里争上这口气,也不负陛下知遇之恩。

直到梁九弘任务完成得太过优秀,又因为《大齐日报》给了版面报道过好几次梁九弘破除骗术的消息,梁九弘瞬间名扬天下,而后各地沉迷于“**技巧”的能人们纷纷进京,表示我也能为朝廷干亿点点活。公孙瑾那个沉迷于发明创造的侄子也进了京,找家里帮忙,说是也想一展所长,为朝廷效命。

得知这些消息后,萧景曜差点忍不住摔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自己先前的思路错了啊!发动人在民间找理工科大佬算什么事?这就如同大海捞针,效率不知道多低。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话是随便说说的吗?更别提,帝王给你一展所长的机会的同时,还能让你名扬天下,光宗耀祖!那还等什么?赶紧冲!

瞧瞧,立了梁九弘这个标杆之后,现在大齐最顶尖的研究人员估计都聚在京城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萧景曜现在在琢磨的是,怎么想办法将自己和正宁帝以及阁老们的利益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