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雅·释天》有言:“春猎为蒐, 夏猎为苗,秋猎为弥,冬猎为狩。”
秋弥冬狩一说由此而来。不过大齐这边的时空, 已经将秋弥冬狩都称为狩。所谓秋弥,是说秋天时要猎杀一些伤害家禽的野兽,因为到了秋天, 家禽都长大了,得保护他们不受野兽侵害, 不然辛辛苦苦养了大半年的家禽瞬间进了野兽的肚子,损失太大。冬狩则是不区分动物, 围猎时, 所有动物都能猎杀。
现在皇帝们打猎都是去围场, 也不区分什么动物杀, 什么动物不杀。又因为是秋天去围场打猎, 说一声秋狩也没毛病。
去秋兰围场秋狩之事, 正宁帝上个月就有了念头,围场那边已经开始忙活了大半个月了, 就等着正宁帝的銮驾亲至。
正宁帝也不是每年都会去围场打猎的。今年总体而言没有出大问题, 正宁帝心情较好,又因为感受到了身体素质不断下降,正宁帝心中也有些恐慌,想通过用秋狩的方式展现自己的能力,证明自己还未老。
所以正宁帝上个月就定下了去秋兰围场打猎之事,随行人员都定的差不多了。
而上个月的萧景曜,还在翰林院里坐冷板凳, 当然不可能出现在随行名单上。
然后,正宁帝就给萧景曜来了个拔萝卜般地擢升。
哦豁, 都天子近臣中书舍人了,萧景曜不跟着正宁帝去秋兰围场,这合理吗?
显然是不合理的。
萧景曜一开始见正宁帝没有特别提到自己,和阁老们闲聊去秋兰围场打猎之事,心里还挺美。他的名字不在随行名单上,正宁帝去了秋兰围场,他这个天子近臣,天子都不在京城了,萧景曜自然也能闲下来,享受一把带薪假期。
正宁帝可是要去20天呢,大长假!
萧景曜虽然是个卷王,但他都已经从科举中杀出一条血路,顺利考中状元,现在又飞升到中书舍人的位置。同年们全部被他吊打,萧景曜也猜到自己近两三年肯定会黏在中书舍人这个位置上。正宁帝再喜欢萧景曜,也没有这样飞速提拔的。
还是得讲规矩。官员三年一考评的条例就摆在那儿呢。正宁帝在翰林院干了几个月就被正宁帝提到身边当中书舍人,这事儿本就是正宁帝破格提拔萧景曜。就这么一次破格,萧景曜都让京城官员们全部化身柠檬精了,要是再来一次,还不知道官员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御史们又不是吃干饭的。
这么一想,再怎么努力,官职暂时也动不了,还得被胡阁老薅羊毛,萧景曜顿时就不太想卷了。官员十天一休沐,一个月才休息三天,这个假期委实有点少了。
萧景曜还打算趁着这二十天假期,将他准备送给吴阁老的一系列书籍都给默写出来的。
这可是吴阁老,一只闪闪发光的工科大佬,看着就特别适合薅羊毛。资本家萧景曜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想在吴阁老的生辰时,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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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正宁帝和阁老们聊着聊着,突然瞅到了一旁站着的萧景曜,恍然大悟,“景曜好像不在随行名单上?是朕疏忽了。景曜回去好好收拾东西,随朕一起狩猎。你们这些少年郎肯定喜欢这样惊险刺激的事情。”
萧景曜:“……”
哦豁,到手的假期飞了。
不过萧景曜心里也没什么抵触,就像正宁帝说的,这种新鲜又刺激的事物,萧景曜这种骨子里就有冒险精神的家伙,确实喜欢。
古代围猎,这可是新奇的东西,萧景曜真没看过呢。
毕竟后世这么干的,都牢底坐穿了。
相比起来,假期没了倒是也没那么让萧景曜惋惜了。只是,想着自己才写了个开头的《小学数学》,萧景曜看向吴阁老的目光就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遗憾。
去了秋兰围场后,可就没那么多时间给萧景曜默写数理化教材了。萧景曜想在吴阁老生辰时送的这份特殊礼物,不幸中道崩殂。
吴阁老被萧景曜的眼神弄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萧景曜,“景曜可是有何话要对我说?”
自从萧景曜在正宁帝和阁老们展现了一波天秀操作后,现在正宁帝和阁老们待萧景曜格外亲切,都能直接喊萧景曜的名字了!
萧景曜心下遗憾,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自己还是头一回去秋兰围场,不知道其中的规矩,恐犯了忌讳,惹陛下不快。
正宁帝哈哈大笑,“围场中猎物繁多,不拘何物,任你们狩猎,没什么犯忌讳的地方。”
吴阁老也笑着宽慰萧景曜,“你年纪小,骤然碰上这等大事,心里没底也是寻常。等到散值后,我让人送一份去围场该带的东西单子给你,也好叫你心中有数。”
正宁帝插嘴,“平旌那小子不是同你父亲交好吗?等着吧,那臭小子闲不住,肯定会去‘指点’你一二。”
李首辅等人听正宁帝话里话外对窦平旌的亲近,眉头都没动一下。而立之年的臭小子,陛下高兴就好。
萧景曜见吴阁老一脸乐呵呵,完全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心中更是遗憾,决定等自己从秋兰围场回来后,一定要抓紧时间把数理化教科书都默写出来。
不然,实在对不住吴阁老对自己的一番关切之情。
不得不说,窦平旌不愧是正宁帝当半子养大的家伙,正宁帝猜他的行为一猜一个准。
正宁帝一说让人把萧景曜的名字也添在随行名单上,窦平旌就得了消息。散值后,窦平旌大大咧咧敲开了萧府的门,乐呵呵地敲萧元青竹杠,“景曜深得陛下重用,特地将他也带去秋兰围场。这么好的事情,你不得请我喝几杯?”
萧元青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技痒了,想去和别人赌几把,又怕自己输得太惨!”
窦平旌那破手气,简直让萧元青惊为天人。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窦平旌这样手气臭得发霉的人。
那手气,真是再绝妙的技术都救不回来。窦平旌身边没有萧元青这个小伙伴帮他挽回场子,一时技痒想去赌几把的心思都淡了不少。
再加上萧家的家眷都进了京城,萧子敬和齐氏都在呢,窦平旌再混不吝,也不好当着人家父母的面,说要带着人家儿子去赌几把。
这是人干的事吗?
萧子敬不会对窦平旌说什么,但一定会打断萧元青的狗腿。
说起来,萧家人刚进京后,萧子敬得知萧元青在京城闯下的“小赌神”名号,气得当场脱下鞋子将萧元青打得嗷嗷叫。
这回可是真揍,一点都不留情的那种!
萧元青背上还留下好几个鞋印子。
窦平旌和萧家人熟悉起来后,没少看到萧元青被萧子敬追得满屋乱窜的场景,顿时大开眼界,觉得果然天下父母是一家,信奉的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那套,揍起孩子来,那真是一样一样的。
就是萧元青有些贱兮兮的,动不动就去撩拨萧子敬的怒火。窦平旌这个外人看了都叹为观止,实在是小伙伴作死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见多识广的承恩公都被萧元青给惊得不轻。
换位思考一下,窦平旌觉得,自己的儿子要是萧元青这样欠收拾,那自己怕是得把他一天揍三顿。
如此看来,萧子敬倒是太过收敛了。果然是慈父多败儿。
严父窦平旌对自己很满意。对萧元青这个每天都在挨打边缘大鹏展翅的小伙伴惊为天人。
只能说,能成为一起混的小伙伴,萧元青和窦平旌还是有点子共通之处在身上的。
互相对彼此惊为天人,很可以。
窦平旌多损啊,看到小伙伴挨打,他不仅不拦着萧子敬,转头还在正宁帝面前叭叭叭,让正宁帝很是听了回萧家的热闹。
这一听,正宁帝对萧景曜的怜惜之情大为上升,“怪不得景曜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内敛,原来是有如此内情!景曜这孩子,不容易啊!”
萧景曜:“……”
倒也不必如此。
窦平旌毫无叭叭小伙伴家热闹的羞愧,还顺着正宁帝的话狠狠点头,“可不,我看他家,也就景曜一个靠谱的人!”
至于齐氏和师曼娘,窦平旌身为外男肯定不会去见人家府上的女眷。直接被窦平旌略过了。
萧景曜感受到正宁帝愈发慈爱的目光,心下无奈,对着窦平旌拱了拱手,“家父视承恩公为好友,若是听到承恩公这般说他,定然会伤心。”
窦平旌瞪大双眼,“这有什么好伤心的?我也不靠谱啊!我难道是什么正经人吗?”
萧景曜无言以对。
然后,正宁帝默默运气,在窦平旌的衣裳上留下一个硕大的脚印。
萧景曜微笑,“承恩公不愧是家父的好友,挨打的方式都一样。”
可不是嘛,尽受鞋底子的打了。
窦平旌:“……”
好一个阴阳怪气技能满点的萧景曜!
正宁帝爆笑。
窦平旌毫不掩饰自己和萧元青的交情,正宁帝自然对萧景曜和窦平旌偶尔的交谈不放在心上。
可以说,正因为窦平旌从认识萧元青后,就一直在正宁帝面前叭叭萧家的热闹事,极大程度上让正宁帝迅速建立起了对萧景曜的信任。
萧景曜刚来京城的时候,只是个平平无奇进京赶考的举人罢了,总不能从那时候开始就在演戏。
萧家的情况,托窦平旌那张大嘴巴的福,正宁帝还没关注到萧景曜的时候,就了解了不少。后来关注到萧景曜之后,窦平旌又继续叭叭他和萧元青的趣事,顺带提一点萧景曜的事情。
在正宁帝心里,他也算是看着萧景曜成长至今的人。所以提拔萧景曜为中书舍人时,正宁帝一点犹豫都没有。
天子近臣,真的不是只靠才华就能当的。
还需要一点点运气。
萧景曜正好是个有运气的人。
萧景曜心里也有数,承了窦平旌这个人情,在窦平旌和正宁帝闲聊时,有时候提到萧家,萧景曜也会不再装壁花,而是插上几句嘴,逗正宁帝开心。
人是视觉动物。萧景曜生了张堪称是女娲炫技的脸,又年轻,还有才华,更是正宁帝心中认定的祥瑞。正宁帝很喜欢萧景曜对他的这份亲近。
或者说,正宁帝就偏好活泼点的臣子。
看看正宁帝偏爱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福王,正宁帝的亲儿子,精通撒泼打滚耍无赖,还是个只进不出的铁公鸡,成天想着从正宁帝手中骗东西。就这,正宁帝还乐在其中,颇为享受和儿子斗智斗勇的舒爽感。
窦平旌就更不用说了,他能活到现在还继续耀武扬威在京城横着走,全靠正宁帝护着他,不然早就被人给打死了。
还有一个毒舌御史许季陵,性子跳脱,喷正宁帝的折子摞起来能有一人高,正宁帝不仅没同他计较,还对他格外偏爱。
许季陵那张毒舌能喷遍朝堂无敌手,得罪一大票人还活蹦乱跳的,除了南平侯府和永安公主给力之外,正宁帝同样功不可没。
再加上萧景曜看到的六部阁老同正宁帝商议政事时的情景,每到阁老们用亲近熟稔的态度对待正宁帝时,正宁帝的神色明显更温和。
萧景曜当即就悟了,正宁帝就喜欢这种风格!
萧景曜现在才十四岁,活泼跳脱些,没人会说什么。正好有个窦平旌和他打配合,萧景曜也乐得刷一波正宁帝的好感。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情,不干才亏。
一通配合下来,正宁帝果然对萧景曜亲近了不少。从前正宁帝给萧景曜的标签是“天才状元”、“朕的祥瑞”,现在正宁帝就觉得,萧景曜的性格也挺有趣,既有成年人的成熟稳重,又不失少年人的机灵活泼。
果然是朕的祥瑞,处处合朕的心意!就是年纪太小,再历练几年,就能当大任。日后定能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一代名相!
有窦平旌不动声色帮着自己刷正宁帝的好感,萧景曜对窦平旌的态度自然非常好。
现在窦平旌登门,萧景曜顿时笑逐颜开,“陛下果然料事如神,就猜到承恩公一定会来提点我。”
窦平旌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毫不客气地往椅子上一坐,拿眼觑萧景曜,“本公一路辛劳,你如何谢我?”
萧景曜笑着亲自为窦平旌倒了杯茶,双手递到窦平旌面前,“多谢承恩公提点。”
循声而来的萧元青双手抱臂,大笑道:“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家曜儿卖亲爹。只可惜,曜儿不上当!”
窦平旌瞪了萧元青一眼,“嘴巴不会说话,可以捐给有用的人!”
这话还是从萧景曜那儿学的,窦平旌觉得这话用在萧元青身上简直太对了!
萧元青不甘示弱,“说的你的嘴巴就很有用一样。”
都是不会说话的人,谁不知道谁呢。萧元青挨的每一顿打,他那张嘴都功不可没!
萧景曜见两人快要掐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认真看向窦平旌,“不知承恩公有何指点?”
窦平旌慢悠悠将萧景曜递给自己的那杯茶都喝完了,才缓缓开口道:“要带什么东西,吴阁老说会命人给你一份单子,我也就不多嘴了。你且记住一点,这次秋狩,除了太子和五位王爷外,宫中三位尚未成年的皇子也会随行,再加上伴驾的妃嫔,贵人诸多。你现在身处要职,盯着你的人不知有多少,谨言慎行四个字,给我死死刻进脑子里!”
萧景曜心中一跳,这是将皇子夺嫡之事摆在明面上来对自己说了?窦平旌确实对自己不错。
萧元青摸了摸鼻子,没听出窦平旌的言外之意,只是目光奇怪地看着窦平旌,大胆吐槽,“谨言慎行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好生奇怪。”
窦平旌:“……”
窦平旌微微一笑,风度翩翩地问萧元青,“令尊在家否?”
“啊?在啊。我爹这不就过来了?”萧元青伸手就指向刚到正厅门口的萧子敬。
非常好,窦平旌微微一笑,温声细语地问萧子敬,“萧老爷可知,令郎昨儿个又去买了只斗鸡,怕你们不允,放在了本公的别庄中。”
萧元青:“!”小伙伴害我!
萧子敬的笑容僵在脸上,默默低头,开始脱鞋。
萧元青飞速逃命,萧子敬面露狞笑,手里的鞋挥舞得更起劲了。
窦平旌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悠哉悠哉地为自己倒了杯茶,还饶有兴趣地对萧景曜说:“你家这茶,味道挺不错。”
萧景曜微笑,“那是您上次送给家父的雨前龙井。”
“怪不得回甘悠长。”窦平旌很是满意。
萧景曜无语。
有了吴阁老派人送来的注意事项,萧景曜收拾起东西来很是轻松。
被褥、厚衣裳、防蚊虫的草药、治跌打损伤的药酒……
药酒萧家没有,萧元青看到后,匆匆跑出去买了两大罐。
萧景曜眼皮子直跳,无奈地看着萧元青。要是一大罐药酒不够,得用第二大罐,那估计伤的不轻,怕是得等黑白无常来勾魂了。
在萧家人的共同努力之下,萧景曜的行李,真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了。别说是去20天,就是去200天,这些行李都够了。单说衣裳,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给萧景曜各备了八套,挑的大多都是便于骑射的衣裳。萧景曜在围场这20天,都能做到每天的衣裳都不重样。
很快就到了出发去秋兰围场这天。天子近臣的好处立即就体现出来了。以萧景曜的官职,必然不会享有太高的待遇。但他深受正宁帝宠爱,伺候的人从来不缺捧高踩低的,将萧景曜的马车安排得舒舒服服。一路上,萧景曜有什么要求,他们也尽可能满足,萧景曜这三天的路程,过得还算舒心。
就是现在的路不太平坦,哪怕是朝廷下了大功夫修的官道,也颠簸不平,再加上现在的马车没有什么减震措施,萧景曜连着几天的马车坐下来,屁股都被颠麻了。
这时候,萧景曜就分外想念后世的水泥柏油马路,那多平坦啊!话说水泥的配方是什么来着?萧景曜迅速在记忆宫殿中搜寻了起来。
还有马车的减震装置,萧景曜没记错的话,应该要用上橡胶?
只可惜橡胶树在遥远的新大陆,萧景曜再想念它,这会儿也得不到。橡胶能做的东西可太多了,轮胎,鞋底,雨靴,橡胶手套,罐头的密封圈……
萧景曜想想就逐渐心动,这些工业产品一上来,不知道能提升多少生活幸福感。
这一路上,萧景曜尽在记忆里挑选有用信息了。
到了秋兰围场后,萧景曜还没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内心已经有了不少计划,摩拳擦掌准备写份计划书大干一场。
秋兰围场不愧是皇家围场,场地一等一的大,风景一等一的好,围场中还有帝王的行宫,不同于皇宫的金碧辉煌,行宫走的是内敛奢华又精致灵巧的路线,处处贴合围场周围的环境,将行宫与附近的崇山峻岭以及淙淙流水巧妙融合起来,有第一次来行宫的官员,已经诗兴大发,要写诗作词了。
得益于天子近臣的身份,萧景曜分到的住处,不算特别好,但也绝不在不太好那一档。
单独一间小院子,面积虽然小了点,但样样俱全,伺候的宫女内侍处处贴心,时刻关注萧景曜的动向,都不用萧景曜多说什么,他们就将这间小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萧景曜费半点心思。
这是来围场的第一天,还在外头,正宁帝带着群臣祭拜了一番天地,第二天才会正式进入围场。
到时候,萧景曜就该在围场里打帐篷了。
也不知道会将他的帐篷安排在谁的附近。
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三天,精力也不如先前那般高涨,能休息一晚正好,免得明天表现不佳。
萧景曜倒是无所谓,他本就精力充沛,现在又是少年郎的身体,更加不知道疲倦为何物,三天下来,除了屁股被颠得有点麻之外,萧景曜依然精神奕奕。尤其是到了秋兰围场后,想到围场中的那些大型猛兽,萧景曜就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刺激!
快天黑时,窦平旌不知道什么溜达到了萧景曜这间小院子里,一脸嫌弃,“怎么给你安排一间如此偏僻的地方!”
萧景曜无奈,“我不过六品小官,能住这间小院子,应该也是有人刻意关照过了。”
窦平旌还是不太舒坦,“本公都打过招呼了,怎么还是这样?太偏僻了,从我那边来你这里,几乎穿过了半个行宫!”
窦平旌肯定住得离正宁帝近,他这么说,那就说明萧景曜这个住处离正宁帝也特别远。
窦平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好在陛下今天没有什么政务要处理,不然,这段路都能走断你的腿!”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萧景曜也没戳穿窦平旌,领了窦平旌这份情,笑道:“原来是您特地关照我,景曜在此谢过。我年轻,官职又低,来围场的贵人如此之多,我要是想住得舒坦,那也只能像现在这样,被安排到离陛下较远的地方。”
正宁帝住处周围肯定是热门房间,人人都想要,住得也未必舒坦。萧景曜更喜欢这里,清净。更何况,明天就要进入围场了,萧景曜今晚正好能在这里睡个好觉。没人打扰,美滋滋。
窦平旌突然有些别扭,支支吾吾了半晌,深吸一口气问萧景曜,“你单独住在这里,可会害怕?”
萧景曜当场瞳孔地震,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可是能在科举考场里坚持九天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自己一个住?”
这里环境清幽,条件不知吊打科举考场多少条街!
窦平旌也不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没好气地埋怨道:“还不是你爹不放心你,让我晚上过来看看你。不然,你以为我乐意来你这个小破地方?”
恼羞成怒了。
萧景曜心中暗笑,面上却好脾气地给窦平旌顺毛,“我爹也是担心我。承恩公同我爹交好,我爹在朝中也没个说得上话的人,只能求助承恩公这个好友了。”
窦平旌正想说萧元青明明还能请顾将军帮忙,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十分满意萧景曜这话,一高兴,又当了回散财公爷,“我看你连马都没有,明天怎么下场打猎?我这次带了几匹好马,借你一匹。你能拉多大的弓?弓箭我也给你备齐了!”
萧景曜正想说这些东西,顾将军早就让人传了话,说将军府都帮他准备好了。没想到窦平旌送上门来挨宰,萧景曜也就不客气了,当即眉眼弯弯,“多谢承恩公。”
窦平旌下巴一抬,“谁让本公同你父亲交情好呢?”
离开时,窦平旌再次叮嘱萧景曜,“开始狩猎之后,不管是我,还是顾将军,都不可能一直护着你。你自己也要当心,不该掺和的事别去掺和!”
萧景曜郑重应了。
顾明晟一家自从进京后就低调行事,这次来围场,顾明晟和吴红缨只带了顾希夷过来。顾希宁和顾希维两兄弟,一个要养伤,另一个没有官身,即便能带家眷,顾明晟也没把他带上。
眼下顾明晟被正宁帝拉着秉烛夜谈,吴红缨要照顾顾希夷,不好来找萧景曜,只能让人带了口信,又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萧景曜不由失笑,这真是把自己当成需要照顾的未成年了。但这感觉,倒也不赖。
第二天,进围场之前,萧景曜看着浩浩****的人群,再一看站在最上首,身着龙袍的正宁帝,还有他身后穿着杏色衣裳的太子,以及时不时看向太子的宁王和平王,还有三位半大不小的小皇子,只觉得眼前一片刀光剑影闪过。
李首辅和胡阁老留在京城处理政事,遇到加急折子便会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给正宁帝处置。其他的折子,就先留中不发,一些简单的事务,李首辅和胡阁老两人商议之后,可以自行处置。当然,以李首辅的谨慎,他们处理的政务,想必都会写信告知正宁帝。
六部尚书中,萧景曜同李首辅、胡阁老和吴阁老三人更亲近一点。
现在李首辅和胡阁老不在,萧景曜看着吴阁老,倍感亲切。再次决定回去后一定要赶快准备好给吴阁老的生日惊喜,哪怕是挑灯夜战,也得把数理化教科书给默写出来。
被萧景曜惦记的吴阁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向正宁帝告罪。
正宁帝被儿子们环绕,面前又尽是大齐栋梁,心情很是畅快,自然不会拿这等小事怪罪吴阁老,哈哈一笑,就此揭过。被三个小儿子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正宁帝更加飘飘然,又命一队年轻护卫骑马上前,展示了一番他们娴熟的骑射技艺,而后,正宁帝说了句让在场年轻人全都精神一振的话,“本次狩猎,射到猎物最多者,能得到朕的厚赏。”
虽然正宁帝没说赏赐是什么,但现场气氛瞬间就燃起来了。赏赐不赏赐的不重要,关键是这份体面。在场年轻人们顿时摩拳擦掌,准备在这次的狩猎中一鸣惊人,在正宁帝面前露个脸。
正宁帝最看好的就是他刚刚派出来表演的这队护卫,兴致一来,正宁帝还问太子等人,“你们觉得,这些护卫中,谁能拔得头筹?”
太子一眼就看到了护卫中最高大威猛的那位,刚刚的骑射,亦是他表现得最为亮眼,当即笑道:“陈孝正护卫弓马娴熟,想来是狩猎成绩不会差。”
宁王见太子率先抢了他的话,气得鼻子都歪了,暗自愤恨地位之别,每次他都只能在太子之后发言,太过吃亏。宁王心下不满,嘴上却恭敬道:“儿臣觉得,彭靖不错。”
平王微微一笑,尽显贤王温润气度,“儿臣骑射不精,只觉得方才陈孝正最亮眼。”
到了康王却没了声音。福王赶紧用手肘戳了戳康王,康王这才回过神来,依然一脸冷漠,“儿臣看不出谁更厉害。”
福王一见正宁帝的脸色落下去就暗道不好,赶紧上前一步笑道:“父皇,儿臣若是猜对了,有没有赏?”
正宁帝好气又好笑,“就你天天朕的东西!”
不过福王这么一插嘴,正宁帝的不快也没了,好以整暇地看着福王,“赏赐没有,再闹,有板子。”
福王期待的眼神瞬间没了光彩,随便指了一个人,“就他吧。你叫什么名字?”
被福王指中的人一张大众脸,方才的表现也平平无奇,现在更是紧张得满头大汗,“臣,金来。”
福王眼睛瞬间就亮了。这个名字好啊,一听就十分有钱!
正宁帝赶紧瞪了福王一眼,警告他别再说出什么话来丢人。
宁王和平王面上不动,心中却讥笑一声,果然是草包。这十人可是禁卫军中的精锐,父皇对他们青眼有加,福王这个蠢货竟然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最后的荣王眼神扫了一圈,挑来挑去挑了个十人中身形最瘦小的,“儿臣觉得,蒋恪护卫不错。”
三位未成年的皇子也涌了上来,叽叽喳喳,兴奋地围着正宁帝,“父皇,陈孝正最高大威猛,他肯定能夺得魁首!”
“那也未必,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说不准蒋恪才会一鸣惊人!”
七八九三位皇子年纪都不超过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跃跃欲试想要进围场。
正宁帝见状,也不再多言,让众人一起入场。
按照规矩,第一次狩猎,本应是正宁帝来放几箭,然后侍卫们再把正宁帝“亲自”射到的猎物抬上来,群臣再吹一波彩虹屁。
然而现在,正宁帝拿过自己的弓箭后,笑着递给太子,“朕已经射过好几次箭,今日便让太子代朕,也让大家看看,朕之太子的骑射功夫。”
太子眼神大亮,宁王等人面色巨变,有一瞬间没绷住脸上的神情。好在正宁帝没看向他们,他们又迅速低下了头,没让正宁帝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太子恭恭敬敬地接过正宁帝手中的弓箭,一夹马腹,便来到中间,仔细盯着丛林中的动静,而后迅速弯弓搭箭,接连射出五箭,在丛林中等待的侍卫们兴高采烈地将太子射中的搬上来,“恭喜陛下,太子殿下射中一鹿一狐三兔!”
正宁帝骄傲大笑,“我儿果然厉害!”
宁王低下头,遮掩脸上扭曲的表情。
鹿!父皇竟然给太子准备了鹿做猎物!
太子喜气洋洋,先前因正宁帝处理掉他的人手而生出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愧疚心上来,竟是红了眼眶,满是濡慕地叫了一声,“父皇。”
正宁帝笑得温和,“你做得很好,这才是储君应有的样子。”
宁王尤自忿忿不平,总是这样!平日里看着父皇对皇子们都十分慈爱,但一到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太子是亲生的,他们都是捡来的!
宁王看着地上的那头鹿,怒火熊熊,等到正宁帝一说让大家自行狩猎,宁王顿时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下定决心要多猎几头鹿来。
不就是鹿吗?他也有!
萧景曜混在人堆里,一点想去拔头筹的意思都没有。他的骑射虽然也不差,但肯定不能和武艺超群的武将们比。再则,他已经足够显眼了,没必要再和其他人抢这个难得的在正宁帝面前出头的机会。
萧景曜悠哉悠哉地骑着马,饶有兴致地欣赏起风景来。
不得不说,帝王能享受到的,绝对是整个大齐最顶级的资源。全天下百姓奉养一人,帝王若是愿意,笙歌曼舞醉生梦死,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
秋兰围场的行宫,放后世,妥妥一大型文物,政治地位暂且不提,单是其中美轮美奂的建筑和装饰,说不定都能成为建筑系和艺术系的学生教科书上的内容。
萧景曜慢悠悠地溜达了一阵,说来也巧,正好碰上了刚从贵女堆中躲出来的顾希夷。
看着顾希夷英姿飒爽的模样,萧景曜的眼神微微一亮,主动打马上前,“要去狩猎吗?”
顾希夷灿烂一笑,“我要多猎点皮子,给娘做一身狐裘!”
说完,顾希夷脸色微微一红,声音低了一点,“老夫人和夫人若是不嫌弃,我也送些皮子过去。”
萧景曜轻笑一声,“看来你的骑射很不错。”
原本还有些脸红的顾希夷顿时双眼放光,“那是,我的骑射可是爹亲手教出来的!”
顾希夷晃了晃脑袋,一脸得意,“说不定我还能夺得这次头魁呢!”
萧景曜已经骑着马来到顾希夷身边,同顾希夷并驾而行,故意逗她,“可惜我骑射不佳,可能要拖你后腿了。”
小姑娘瞬间瞪大了眼睛,急得脸都红了,疯狂摆手道:“才不是拖后腿!我也不是很想要那个魁首!”
萧景曜忍不住哈哈大笑,顾希夷也反应过来萧景曜在逗她,对着皱了皱鼻子,内心很是萧景曜对她这样不见外的态度。萧景曜的言行举止堪称完美,但太过完美,难免给人疏离感。顾希夷参加宴会时,没少听京城贵女的酸话,多的是人嫉妒她,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的,互相配合指桑骂槐的……虽然最后顾希夷都一一反击回去了,吃亏的不是她。但那些人的话,难免在顾希夷心里留下些微痕迹。
现在萧景曜主动逗顾希夷,展露出完美状元郎表象下的真是性情,顾希夷顿时眉眼弯弯,也不揪着这点不放,得意洋洋地表示,“我看出来啦,你的骑射功夫也不错,绝不可能拖我的后腿。”
萧景曜挑眉,“这么信任我?”
顾希夷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啦!”
萧景曜叹气,“这么一大顶高帽子戴过来。看来,我也不得不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了。果然不愧是将门之女,兵法娴熟,谈笑间引人入套。”
顾希夷被他逗得咯咯笑,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关注着丛林中的动静,瞄准猎物后立即弯弓搭箭,收获竟然也不少。
萧景曜发现,顾希夷真的没有说大话。她直觉强大,总能发现猎物的藏身之处,而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百发百中,极具美感,萧景曜正欣赏她的英姿呢,两人的猎物就多一大堆。
马背上拉弓射箭的明媚少女,整个人都在发光。
仿佛在回应萧景曜先前逗她的话一般,顾希夷把今天猎到的猎物一股脑地全送给了萧景曜,眼神游离,“说好不让你拖后腿的。”
说完,顾希夷又理直气壮地看着萧景曜,挺直腰杆,“这是我对老夫人和夫人的心意!”
萧景曜的眼神扫过对方泛红的耳尖,好以整暇地伸出手,“那我的呢?”
小姑娘顿时惊呆了,面上逐渐染上一层薄红,落荒而逃,“明……明天我再给你猎!”
躲在一旁看好戏的窦平旌不知什么冒了出来,啧啧两声,“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堂堂状元郎,竟然哄骗小姑娘的猎物。”
萧景曜闻言,同样啧啧两声,一脸唏嘘,“想来承恩公是没有体会过这般有小姑娘护着的快乐。”
顾希夷多实心眼啊,恨不得把她猎到的东西都给自己。萧景曜看她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微笑的苦恼样子,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窦平旌被萧景曜的无耻给惊呆了。
“你……你竟然能说出这等厚颜无耻的话!”
萧景曜一脸无辜,“实话而已,怎么就成了厚颜无耻了?”
被大实话扎了心的窦平旌:“……”
有小姑娘护着了不起哦!
是挺了不起的。
京城一霸承恩公,也不由酸了。
当年他和他的妻子也来过围场打猎,奈何对方骑射不佳,窦平旌哪能像萧景曜这样,还能收到来自未婚妻的赠礼呢?
明明萧景曜笑得一脸和气,窦平旌却莫名生出一股想揍他两拳的想法。真是奇哉怪哉!
前面五天,萧景曜和顾希夷两人互相合作,一路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顺便打点猎物,加起来竟然也收获满满。
为此,萧景曜还特地为顾希夷露了一手烧烤的本事。上辈子创业初期,萧景曜带着公司元老们搞团建,没少给他们烤烧烤。这一手烧烤的本事,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只可惜现在没有辣椒,不能洒点辣椒粉让烧烤的味道更丰富。
辣椒应该也在新大陆?
萧景曜一颗心蠢蠢欲动。想着自己在来围场的路上做出来的计划,更加迫不及待想薅一薅吴阁老这位大佬的羊毛。只有理工科发展起来了,以后才好点亮科技树啊。等到点亮了科技树之后,自己就想办法让正宁帝开海禁,出海,找新大陆!
就是不知道现在西方那一圈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了。希望他们还没进入大航海时代。
萧景曜还在畅想未来,丛林中黑影一闪,还在等着萧景曜投喂的顾希夷瞬间变脸,立即抓过身边的弓箭精准命中对方。
萧景曜往前一看,这人一身黑衣,一张脸毫无记忆点,放在人群中根本找不出来,身上没有任何能表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萧景曜顿时心下一紧,这是死士!
顾希夷也察觉出事情不妙,一把抓过萧景曜的手腕,“赶紧回去!”
这些死士应该不是冲他们来的,只是凑巧被顾希夷发现了,今天肯定要出大事!
萧景曜果断翻身上马往回赶,还没回到营地,已经有侍卫惊慌失措喊开了,“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