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明府府城几乎是南川县县城的五倍之大。萧景曜上次来府城时, 因为头上悬着贾县令一事,关注点全放在公孙瑾和严知府身上,对府城的繁华程度没怎么观察。
摸着良心说, 单论城市繁华程度,怕是连天子脚下的京城都比不得萧景曜上辈子的见闻。
现代社会的高速发展,一线大都市各有各的繁华, 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错落有致,一个大都市的人口容量几乎就有现在一个省那么多。
繁华程度当然是现在不能比的。毕竟这是跨时代的对比, 隔着千年的时光洪流, 科技手段和人口数量及素质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但看一座城市当然不能只以繁华不繁华这一个角度来看。
南川县县城也好, 常明府府城也罢, 街道两旁全都是轻盈精巧的房屋, 屋顶多为硬山顶和悬山顶。尤其是些大商家, 商铺建得尤为壮阔,悬山顶往外几乎悬出四五尺的距离, 看着甚是威严大气。屋脊上的鸱吻用了染料涂了颜色, 一排排屋脊兽乖巧地蹲在屋脊上,样式不同,形态不一。有传统的猴子八仙,也有猫狗鸽子,还有英雄骑马扬刀的样子,旁边又蹲了只兔子。
一看就让人觉着忍俊不禁。
有些商家更加直白,屋脊中央竟还雕了个元宝样式的屋脊兽, 萧景曜不由失笑,觉得这位店家若不是怕犯忌讳, 恐怕更想雕的是财神爷像来当屋脊兽。
但这是万万不行的,屋脊兽蹲在屋脊上,风吹日晒的,怎么能让财神爷受这个委屈呢?
萧景曜被自己的想法给逗乐了,见萧元青和刘慎行两个人正提到他们两个小时候为一个糖人不打不相识的黑历史,萧景曜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纨绔小伙伴们中看起来最稳重的刘慎行,碰上萧元青,智商也咚咚咚往下掉?
萧景曜笑着摇了摇头,趁他们二人还在争吵,大步走去糖人摊,问卖糖人的老翁买了两个糖人,给萧元青和刘慎行一人塞了一个。
正在争吵当年到底是谁动的手的萧元青和刘慎行:“……”
“元青啊,这事儿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刘慎行举着糖人发呆。
萧元青同样呆滞,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挠头,“是不太对。”
然后萧元青的表情从呆滞变为恼羞成怒,作势要逮住萧景曜这个小兔崽子,挥舞着糖人准备给萧景曜一点小教训,“好你个曜儿,还学会捉弄起我和你刘伯伯了!欠收拾!”
萧景曜给了萧元青一个白眼,一点跑路的行为都没有,十分光棍的摊手,“谁让你和刘伯伯现在加起来都不到六岁?你们说的,正好是你们三四岁时发生的事情吧?”
瞅瞅自己,现在怕是退化到两岁的年纪了!
萧景曜可不想在大街上和萧元青上演一出追赶闹剧,见萧元青气得快要跳脚,萧景曜又摇头晃脑地补充了一句,“再说了,你们闹腾起来,不就是馋了,想吃糖人?放心,不用刻意在我面前维持你们大人的面子。”
反正你们在我面前也没什么面子可言。
萧元青和刘慎行听明白了萧景曜的言外之意,对视一眼,然后萧元青坏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自己手里的糖人塞进了萧景曜的嘴里。
萧景曜:“……”
物理堵嘴,不愧是你啊,亲爹。
三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了萧元青给萧景曜买的那间宅子。这宅子并不大,就一进院子,算上正房和左右厢房,倒也能收拾出三间卧室来。
萧元青很得意,“正房最大,你要念书写文章,就住那间。我和你刘伯伯多年没秉烛夜谈了,正好忙里偷闲松快松快。”
萧景曜扶额,“哪有父母住厢房,儿子住正房的?”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萧元青根本不讲究这些,“我这个当爹的让你住,你这个当儿子的,是不是该听爹的话?”
萧景曜不理他,自己进了东厢房,准备撸袖子开始收拾。东厢房也有两个屋子,一个小花厅,后面就是卧室。萧景曜住这里正合适。
对于萧景曜而言,在哪儿学习都一样,学习质量不因住宿环境而改变。
萧元青眼皮子一跳,赶紧抬脚跟了过去,“停停停,别胡闹。我去请个人过来打扫屋子。”
萧元青和刘慎行打小就没干过这些活,手里又不缺钱,自然是选择雇人过来干活。
非但如此,萧景曜还发现,现在的商业分支很细,除了打扫的人,跟着萧元青一起来的,还有卖桌椅的、卖茶杯茶壶碗碟的、卖柴火的……
萧元青只出去一趟,就将家里需要的东西全都备齐了,甚至还让他们送货上门。
看着萧景曜诧异的神情,萧元青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这些人都是等活干的力士,不是各个商铺的伙计,守在街上找活的。”
萧景曜眨眨眼,这倒是和后世的跑腿小哥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以现在的总体经济水平来看,这些力士的生意应该不太好,并不是每天都能找到活干。
刘慎行意会了萧景曜的想法,笑着解释道:“府城中不缺富家子弟,他们出手阔绰,又爱攀比排场。力士们虽说并不一定每天都能找到活,但一个月下来,零零整整拼凑到的活计,养活自己倒也够了。”
当然,也就只能养活自己的一张嘴。要是养家,那就不够了,还得想办法寻个旁的营生。
萧景曜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又摸了摸下巴,“府城果然繁华。”
商业经济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发达一点。
萧元青指挥着一帮人把他新买的锅碗瓢盆和书桌等东西一一放好,又花钱留了两个干活最麻利仔细的力士,让他们接着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
两个力士大喜,没想到还能多赚一份钱,在其他力士羡慕的眼神中,这两位力士一人打水一人找出抹布,干劲十足地开始打扫起屋子来。
萧元青让他们最先打扫萧景曜的厢房,争分夺秒为萧景曜留出更多的看书时间。
萧景曜无奈,“爹不必太过紧张,孙夫子都说了,我是县案首,这次府试必定能过。”
“那也得先紧着你来,这样我更安心!”萧元青拍拍胸脯,“不然我睡觉都睡不安稳。”
萧景曜的表情更无奈了,“进考场去考试的人是我,你紧张什么?”
“一提到念书,我就紧张!”
刘慎行都被萧元青给逗笑了,故意当着萧景曜的面拆他台,笑着对萧景曜揭出一点萧元青的黑历史,“他那是被夫子们训怕了,孙夫子的戒尺抽起人来,一抽一道血印子。”
萧元青哇哇大叫,“说的好像你不是一样!和我一样见到孙夫子就忍不住缩脖子的人是谁?嘿嘿,我有曜儿这个儿子,聪明得不得了。你家刘圭可是嚷嚷着他没有念书的天赋,肯定是你的错。”
刘慎行开始撸袖子,“你要打架吗?”
萧元青一双大大的瑞凤眼瞬间变成死鱼眼,“让你一只手,你也打不过我。”
萧景曜听得头疼,一手拽着一个,把他们拽进正厅,兜着手冷笑,“来,继续打,我找笔墨来,画下你们的英姿,贴在墙上让人好好观赏,如何?”
萧元青和刘慎行讪讪,终于不再闹腾。
等到屋子打扫干净后,也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
现在屋里三个人没一个会做饭的,萧景曜倒是会做点家常菜,但那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他都没有进过厨房,总不好突然厨艺暴增震惊萧元青一整年。
再说,萧景曜也不会用柴火灶。
这回换刘慎行出门了,“你们在家歇着,我去酒楼买些吃食回来。”
上回那家酒楼的招牌菜就挺不错,刘慎行天生一条敏锐的舌头,能尝出各色菜式的细微区别。
萧景曜和萧元青坐在椅子上,四处打量着这间对于萧家府宅而言有些简陋的院子。
好一会儿,瘫在椅子上的萧元青才说道:“今天先凑合一晚,到了明天,我再去寻牙人,让他帮着找个细心的妇人,这些日子,洗衣做饭的事,就交给她了。我按天结工钱。”
萧景曜笑话萧元青,“私塾那两位师兄,父亲送儿子考试,可是把儿子照顾得妥妥帖帖,一应吃穿用度,都不假手他人。爹就不想试一试?”
“我倒是想试。”萧元青白了萧景曜一眼,“就怕到时候你吃了我做的饭,还没进考棚,就先进了医馆。真要这样,你祖父就得把我抽进医馆躺着养伤了。”
萧景曜哈哈大笑。
这间宅子离考棚极近,出门走个几百步就能到考棚门口。每逢府试期间,这房子定然不愁租。
萧元青最自得的就是自己下手够快,这宅子,不管是出租还是转卖,都不会亏。当了许多年败家子的萧元青冷不丁精明了一回,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他这个败家子终于不败家了。
刘慎行很快就拎着食盒回来,里面全都是上回在酒楼里,萧景曜多动了几筷子的菜。
萧景曜忍不住感慨,“刘伯伯真是心细如发。”
萧元青笑着附和,“这是你刘伯伯天生的本事,同别人打个照面,就能看出对方的喜好,拿手绝活!”
刘慎行一边将菜摆在桌子上,一边笑道:“不过是平时多费点心罢了,不算是什么大本事。”
萧景曜并不这么认为,“刘伯伯自谦了,以刘伯伯的细心和眼力,还有办事的能力,做什么都能有一番成就。”
刘慎行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地对着萧元青挤眉弄眼,“看吧,曜儿对我的评价多高!你这个当爹的都没让曜儿这么夸过吧?”
萧元青好气啊,特别想打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刘慎行,“别逼我真的揍你。”
“我好怕。”刘慎行翻了个白眼。
萧景曜板着脸,“应该是我爹害怕。”
萧元青和刘慎行露出同款疑惑脸,眼睛里面挂满了问号。尤其是刘慎行,他对萧元青的手上功夫有过深刻的体会,他们这帮同龄小伙伴,谁小时候没感受过萧元青那身巨力的酸爽呢?就算是萧元青刻意收敛了力度,他们也没办法腆着脸说自己能打赢萧元青。
结果萧景曜竟然说他要是和萧元青动起手来,会害怕的是萧元青?
哪怕萧景曜这话是站在刘慎行这边的,刘慎行也没这么大的脸承认。他的战斗力和萧元青比起来,真的就是一只菜鸡。
萧元青更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萧景曜这话有什么道理,怒气冲冲地指着刘慎行,张嘴就扒了刘慎行的黑历史,“我记得你成亲那会儿,我们一起去斗鸡。结果你怎么都逮不住鸡,还被鸡跳起来啄了好几口,疼得哇哇大叫。”
萧元青扒完刘慎行的黑历史,不解地看着萧景曜,“曜儿啊,你刘伯伯还打不过一只鸡。你怎么觉得我和他打起来,该害怕的人是我?”
萧景曜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你一拳头下去,马上就要跪着求刘伯伯不要死,能不害怕吗?”
刘慎行脸上的笑容僵住,萧元青嚣张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那欠揍的模样,让刘慎行的拳头硬了,狠狠瞪着萧元青,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闭嘴!”
不然的话,我真的要揍你一顿!
萧元青挑衅地看着刘慎行,意思很明确:有本事就动手啊,动起手来我肯定真的要跪下来求你别死。
刘慎行生气,一个眼神都不想给萧元青。
等到开饭时,刘慎行的报复就来了。不管萧元青对哪道菜动筷子,刘慎行必然提前一丢丢把菜夹进萧景曜的碗里。并且还特地把萧元青爱吃的菜分一大半给萧景曜,另一小半往自己碗里倒,一片菜叶子都不给萧元青留。
萧元青:“?”
“你幼不幼稚?”
萧景曜震惊,“爹你竟然会说别人幼稚?”
刘慎行拍桌大笑。
萧元青痛心疾首地看着萧景曜,“我们可是亲父子,你像刚才那样和我一起对付你刘伯伯不是很好吗?”
萧景曜冷漠地看着幼稚鬼亲爹耍宝,十分无情地拒绝了他的请求,“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闹了这么一场,三人来到新环境的陌生感也没了。
萧景曜转身去东厢房,萧元青还嘴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来和爹一起睡呀。”
萧景曜沉默了一瞬,缓缓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笑容,“这个提议不错,正好爹可以和我一起背书。”
这是什么鬼故事!萧元青瞬间后退三尺远,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用了不用了,爹年纪大了,又不考科举,不必再背书。”
不然今晚得做一宿噩梦!
萧景曜继续天真微笑,“就算不考科举,多背一篇文章也是好的,爹,你要不要试试?”
萧元青继续疯狂摇头,他才不要背书。虽然他在萧景曜面前一贯没什么当爹的威严,但让他在萧景曜面前展现出自己学渣的一面,他也做不到哇。
多丢人!
刘慎行可算是找到嘲讽萧元青的机会了,当即对萧景曜笑道:“曜儿,你再说下去,你爹就该跪着求你别念了。”
萧景曜也忍俊不禁,只有萧元青在哇哇跳脚。
这间宅子的地段确实非常不错。第二天清晨,萧元青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一番,出门不远正好就到了主街,街上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想着萧景曜科考在即,萧元青在吃食上便格外精心,那些辛辣刺激的东西,萧元青一样都没要,尽买些清淡的粥和糕点回家。
萧景曜同样起了个大早。对于考试,他虽然没什么紧张的情绪,但也不会懈怠。
既然已经定了个小目标,那就要好好努力。萧景曜对自己的实力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在家躺着就能轻轻松松拿个府案首回家。
能卷出头的卷王,都必定有过人之处。科考就像打仗,想拿第一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时对于所有考生都一样,地利嘛,得看抽号牌的运气,要是不幸被分到臭号还能忍,万一倒霉分到了个屋顶透光的号舍,考试的时候再下场雨……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天时地利都不可控,萧景曜只能将人和做到最好。
哪怕这些典籍已经稳稳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萧景曜依然没有任何懈怠。背书是一回事,理解是另一回事,理解后怎么表述出来,又是更高的层次。
并不是把书背好后就能高枕无忧。萧景曜字字斟酌,脑海里过了无数遍阐述的方法,然后挑出自己觉得最合适的几种。研磨,铺纸,提笔,将各种方法阐述的文章都写出来,然后再一一对照,更改用词,挑出最让人满意的一份。
精益求精,不外如是。
萧景曜念书的时候,萧元青和刘慎行是绝对不会胡闹的。他们两个分头行动,刘慎行跑去府城各大酒楼到处转悠,看看这些大酒楼有什么过人之处。萧元青则去找了牙人,让牙人找个手脚麻利又老实的妇人,负责这段时间洗衣做饭这些事。
萧景曜沉下心来,一篇文章一篇文章仔细研读分析,全心全意沉浸在文章之中,结合后世分析的儒家思想的演变,以及孔孟荀等人的生平事迹,再结合他们三人所处的时代背景,蓦地豁然开朗。竟有种隔着遥远的时空同先贤们远远对话的感觉。
要是孙夫子在这里,看完了萧景曜最新的文章,必然又要感慨一声萧景曜天赋的可怕,文章精进速度如此之快。
简单来说,萧景曜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只是让他单纯地记下儒家经典著作,他沉稳的心境让他能快速理解文章的意思。许多读书人也就只停在这一步为止,满嘴圣人之言,却不得其法,无法更进一步。
而萧景曜现在,是在理解的基础上,有了自己的感悟,和其他人照本宣科不同,萧景曜的文章,已经能做到文采斐然的同时,还能用儒家思想理论联系现在的实际问题,给出一份不管让文采派还是实干派都非常满意的文章。
感谢后世的教育体系,语文课都是联系作者生平和他所处的时代背景一起来分析作者的思想感情。萧景曜熟练地用上了这一套体系,成功比现在有部分还只会张嘴闭嘴“圣人有言”的读书人们远远甩在身后。
其实这也是儒学发展到现在进入的一个误区。先秦时百家争鸣,学子们都有敢于创新和不断进步的精神。孟子说人性本善,比他晚一辈的荀子就能提出不同观点,顺便把其他儒生骂了个遍,全都是他嘴里的“贱儒”,掀起儒家内部大骂战,其他儒生们互骂的时候还摒弃前嫌联合起来喷荀子。
骂战热热闹闹,后人看这段历史只觉得有趣。但认真分析下来,那时候的儒生们,还是有一股锐意进取的锋锐之气在的。不会觉得质疑圣人之言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而现在……家思想成为统治阶级唯一定下的学派后,圣人之言几乎成了金科玉律,敢于质疑的几乎被读书人群起而攻之,看不到不同时代背景下儒学的局限性。
萧景曜正好能跳出这个思维局限性看待问题,已经比许多读书人强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现在的学识水平已经能吊打大齐众多读书人。还是那句话,境界是境界,学识是学识。人家寒窗苦读几十年也不是白学的,萧景曜现在的水平肯定不能和那些举人进士们相比。
但和现在要一起考府试的学子们来比的话,已经能吊打很多人了。
只要天时地利不出大问题,萧景曜觉得自己定的那个小目标还是有很大可能达成的。
离府试还有十天时,府城越来越热闹。萧元青某天高高兴兴地跑过来向萧景曜献宝,“曜儿你看!这可是前两年的府试试题,我好不容易才人堆里挤进去抢着买来的!你好好看看,正好做一做题目,看和县试有什么区别。”
萧景曜沉默一瞬,默默叹了口气,“爹,你是不是忘了,严知府给我的信中,就有府试真题?”
作为常明府的知府,每年府试必当考官的严知府,能拿到往年府试真题,那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上回萧元青来府城,严知府让他给萧景曜带的信中,自然就有往年的府试真题。
严知府欣赏萧景曜这样有真才实学的后辈,在不违背律法和道义的情况下,严知府十分乐意帮萧景曜一把。
萧元青得意洋洋的表情僵在脸上,默默抬手捂脸,“我忘记了。”
“也不是忘了,就是见着一堆人哄抢试题,我脑子一热就跟着进去抢了。”
萧景曜再次无语,这种大甩卖抢购上头的既视感……
萧元青果然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见萧元青蔫头蔫脑地站在原地,萧景曜拿出严知府给的府试真题,和萧元青买回来的真题进行对比,笑着安慰萧元青,“题目都是真的,我正好再做一遍。”
“这些天我又有了新的感悟,再做一遍真题练手,更有把握。”
萧元青的眼神顿时就亮了,立即又兴奋起来,“有用就好!我就说这些题目还是管用的。好歹能知道府试到底考些什么题目呢!”
萧景曜失笑。
刘慎行同府城的太白楼谈了一笔大买卖,匆匆赶回家做生意去了。现在家里就萧元青和萧景曜两个人,负责洗衣做饭的婆子就住在附近,每天到了饭点前再过来给萧景曜和萧元青做饭。父子两同住屋檐下,感情更深一层。
起码萧元青是这样认为的,曜儿现在都不故意气他了呢。
随着府试的日期越来越短,常明府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其他七个县的案首也到了,看到萧景曜都吃了一惊,原本还有些倨傲的神情都收敛了不少。
常明府八个县,这次前来参加府试的考生有近五百人,录取名额却只有四十个。
考生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头皮发麻。
虽然听起来这次的录取率比县试的录取率要高,但这次来参加府试的考生,都是经过县试卷出头的卷王,实力超群,想在这五百人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
哪怕知道萧景曜这次可以通过,萧元青还是被府城中紧张的氛围所影响,买了许多香烛纸钱,成天烧个不停,还十分遗憾地对萧景曜说道:“可惜祖宗牌位不在,不然的话,我们诚心诚意给他们上香,祖宗们一定会保佑你!”
萧景曜无语,好一会儿才提醒萧元青,“过犹不及,尽了我们的心意就行。”
萧元青点头,“反正你祖父肯定在家给祖宗们上供奉,我们表示点心意也行。嘿嘿,你是不知道,府城里那座文昌庙,门槛都快被考生们踏破了。”
“文昌星君听到那么多人的请求,肯定忙不过来,还是我们拜祖宗好。”
听着萧元青万分得意的话,萧景曜忍不住想到,萧元青以后不会和萧子敬一样,动不动就跑去祖宗上炷香吧?虽然这行为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还会被人说孝顺,但怎么就觉得那么奇怪呢?
府试的考试流程和县试差不多,同样要经过严苛的查验后才能进考场。
但府试只要考三场,同样是一天一考,天黑时交卷,不用在考棚里过夜。
萧景曜这次抽的号牌不算坏,但也不算好。因为萧景曜现在的号舍,正好对着考官们。萧景曜一坐下就对上了严知府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庞,眼神中满是鼓励和安抚。
坐在上首的应当是这次的学政,神情很是严肃,目光如炬,骤然向萧景曜看过来,在看清楚萧景曜稚气未脱的面庞后,眼神中明显有了惊讶之色。
面对这种考官们注视的情况,要是心理承受力不够好的,顶着考官们打量的目光做题,怕是心态都要崩一崩。
好在萧景曜心态稳得一批,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趋势,不管考官们投来怎样的目光,萧景曜都纹丝不动,摒弃一切外界干扰,认认真真答题。
主考官对萧景曜更好奇了,这年头儿又没有什么考官不能走到考生身边停留,干扰考生作答的规定。主考官惊讶之下,实在忍不住离开了座位,朝着萧景曜走来。
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年纪只有一位数的小孩能答出怎样一份试卷。
巧了,第一天考的还是类似填空题的帖经。萧景曜手拿把掐,都不用过多的思索,看一眼题目就直接写答案。
只是在落笔时谨慎了几分,免得墨水污了试卷。
即便如此,萧景曜的答题速度还是十分惊人,让这位主考官感受了一下来自神童的一点小震撼。
萧景曜下笔如有神,从容作答,施施然交卷。
主考官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严知府低头掩饰自己嘴边的笑意。主考官看向严知府,眼中的震撼之色还未完全褪去,“严大人,这位……”
“这是南川县今年县试的案首。姓萧,名景曜。过目不忘,自幼有神童之名。”
主考官再次瞳孔地震,“过目不忘……不得他答帖经如有神助。”
第二天的墨义,萧景曜依然轻松答完。
第三天的经义,难度明显比县试时高上许多。
这种读后感的题目,如果只是拾人牙慧照本宣科,很难出彩。好在萧景曜有了全新的感悟,在空白纸上列好提纲后,沉心作答。
主考官就等着萧景曜今天的经义答卷呢。帖经和墨义对过目不忘之人来说与送分题无异,主考官更想看看萧景曜这位声名远扬的神童的经义到底答得如何,这才是看他肚子有多少墨水,见识有多深的关键一场。
萧景曜觉得难的经义题,其他人同样觉得难。在一众考生皱眉沉思时,萧景曜已经有了头绪,并开始动笔列提纲。
考生们开始打腹稿时,萧景曜的答卷已经写完了一半。
看得主考官眼皮子直跳。
然后,萧景曜又成了第一个交卷的考生,在主考官复杂的眼神中,从容走出考场。
“……是不是有些过于嚣张了?”主考官忍不住问严知府。
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孩,见了这么多官员,愣是一点惶恐之色都没有。小小年纪就这么狂妄的吗?
虽然萧景曜一言一行都进退有度,温文尔雅又知礼,主考官还是在萧景曜优雅的举止中看出来了萧景曜的强大自信。
等到萧景曜一走出考场,主考官就迫不及待地拿过萧景曜的答卷仔细看了起来。良久,主考官才把考卷放下来,深深叹了口气,神情震撼,“这就是天才吗?”
严知府好奇地凑过来一看,同样目光一缩,“以他的年纪和出身,能有这份见识,当得起天才二字。”
主考官笑道:“恭喜严大人了。”
治下出了位神童,严知府这一任的考评不用愁了。
严知府拈须轻笑,却不接这话。
主考官却又将萧景曜这份答卷看了又看,赞不绝口,“如此见解,当个秀才也是可行的。若是今年没有另一位天才横空出世,府试案首该当落在他头上。”
萧景曜不知道主考官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他只是觉得这位主考官这三天对他过分关注了,一到考试就盯着他,有时候还走到他身边看他答题,委实过分。
要是有投诉通道,就算萧景曜没被他影响考试状态,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投诉他。
自己心态稳,不会被影响。万一下一个倒霉抽到这个号舍的考生,没有自己这样的大心脏呢?岂不是又得明年再来?
萧元青本来被前来赴考的考生们影响得十分紧张,在前两场考试,萧景曜都第一个出考场时,萧元青瞬间就淡定了,还十分得意。
你们紧张,那是你们自己不行!看看我儿子,多么从容淡定,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
每次都第一个交卷,萧景曜无形中给了另外七个县案首不少压力,几人纷纷在心里诅咒萧景曜考试失误,最好落榜,到时候他们就有由头去嘲笑他。
显摆什么啊,谁不是个县案首呢?就你能耐?
萧景曜要是知道了他们的想法,定然嗤之以鼻。就这份心性,他们就已经输了。觉得别人提前交卷是显摆,有本事你也显摆一下啊?不行就闭嘴。
三场考完,府试也就落下帷幕。七位县案首和一些嫉妒心强烈的人成天诅咒萧景曜落榜。有人考完试就回家,有人则选择在府城等放榜。
萧景曜在府城有自己的宅子,当然是选择看了榜后再回家。其他留在府城的学子,试探着向萧景曜递了帖子,想让萧景曜一起参加聚会。
萧景曜本来想着同为考生,去参加一次宴会结实一些人也不错。结果去了之后就见来赴宴的两个县案首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萧景曜,其他人或明或暗地附和,有打圆场的,还假惺惺地来了一句,“他们不过是无心之言,并没有恶意,萧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会同他们计较吧?”
这么低级的话术竟然还敢舞到自己面前?萧景曜当即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面,“……确实大人有大量,不过我若是算大人的话,你们应该算是快入土了?”
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萧景曜拂袖而去,临出门时还留下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这是骂人骂得非常狠的一句话。表面来看,是萧景曜骂他们一帮人联合起来欺负小孩子,不知廉耻,没有礼仪。但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那就是明摆着骂他们去死了。
在场众人当即面色一变,想要骂回去,萧景曜已经没影了。气得他们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晕过去。
“小子狂妄!看你能张狂到几时!”
这是来自宴会之人的无能狂怒。
其他没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考生忍不住摇头,心胸如此狭隘,当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上去了。就算你们在口舌上赢过了萧景曜,让他在宴会上受了气,传出去就很有面子吗?欺负一个九岁的孩童,当真好大的本事哦。
已经沦为旁人的笑柄而不知,真是一帮跳梁小丑!
得知这一场闹剧后,其他心性正直的考生都忍不住反省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在不经意间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笑柄。还好还好,他们没有那么蠢。
还在府城的主考官拍桌大笑,乐呵呵地对严知府说道:“这个萧景曜当真是个妙人,竟然一点亏都不会吃。”
在普通考生的期盼中,半个月后,府试成绩终于出来,萧景曜高居榜首。
知道萧景曜拿下府案首的那瞬间,曾经出言讽刺萧景曜的那八名考生脸色十分精彩。
萧景曜是宽容大度不计较别人冒犯的人吗?他不是。起码对于这种都没接触过他,就对他心怀恶意的人,萧景曜不会有半分手软。
这么好的机会,萧景曜稍一思索,便决定痛打落水狗,笑眯眯地看着最先嘲讽自己的丰蓬县案首,慢悠悠道:“可惜天不遂你愿,真是遗憾。”
对方诅咒萧景曜得最后一名,结果最后一名正是他自己,回旋镖镖镖致命,将他扎了个透心凉。
听闻萧景曜这绵里藏针的暗讽,再感受到周围人投过来的讥讽目光,那人终于受不住打击,以袖掩面,匆匆离开,毫无通过了府试的欣喜。
萧景曜眼眸幽深,如此小肚鸡肠,想必这件事日后定然会成为他的心结,下一次院试,对方很大概率上不了榜。
萧元青不知内情,高兴得快要晕过去,好在他已经有了上次县试的经验,坚强地撑住了!喜笑颜开道:“我这就让人回家去道喜!”
萧景曜应严知府的约,在放榜后去拜访严知府,肯定还要在府城多待几天。
家里人肯定等消息等得心焦,让人前去报喜是应该的。
萧景曜的身边迅速围了一群前来道贺的人,仔细一看,都没有上次赴宴的人。萧景曜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温声道:“多谢大家,若是大家不嫌弃,便一同坐下,我请大家喝杯薄酒,散一下喜气。只是我年幼,不能喝酒,还望大家见谅。”
“萧公子客气了,你年少才高,又举止大方,倒是我们占便宜了。”
如果萧景曜只说请大家喝酒,那在场的学子怕是没有人有那么厚的脸皮让萧景曜一个小孩子请客。但萧景曜用的是散喜气的借口,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种神童的喜气,谁不想沾一沾呢?
于是萧景曜在骂完人后,一点坏名声都没传出来,名声反而更好了。
关注萧景曜的主考官再次拍桌子,“这小子成精了,硬得起心肠,也软得下身段,天生就是做官的好料子!”
萧景曜则陪着众人一道闲聊,有人拿问题请教他,他也毫不犹豫地耐心说出自己的见解,言语文雅,毫无骄矜之色,还时不时夸赞对方某些句子,虽然岁数比众人小许多,但仍然以从容温和的气度,让所有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