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夫对刘荣笑呵呵拱手一礼,坦然座塌而下。

“亚夫今日进宫,不知有何事?”

夏日炎炎,天气燥热。

宣室虽然有冬日藏冰消暑,可是殿内依旧有些燥热难耐。

刘荣挥挥手,示意单丘给周亚夫端来一杯冰水。

接过冰水搁在一旁,周亚夫拱手朝刘荣恭敬行了一礼:“禀陛下,臣已老迈,耳鸣眼花,身体也大不如前。”

“臣在匈奴时,便常觉身体不济力不从心。”

“回朝后,更觉身体日渐不殆,如暮西山,实在是不堪重用。”

“今日进宫面圣,特来向陛下请辞。”

说着,匍匐在地。

刘荣听到周亚夫这话,面露惊讶。

原以为他这次进宫,许是因为北军漠北一战伤了元气,请求增补兵源,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事。

看着周亚夫有些佝偻的身体,刘荣心里别有不忍。

君臣十几载春秋,朝夕相处。见他这副模样,刘荣打心底里感到心痛。

英雄迟暮,老将寥寥。

这是莫大的悲哀。

站起身,双手将他扶起,刘荣紧握着他的手:“亚夫何出此言?”

“卿是何人呐?”

“卿是我大汉擎天一柱。”

“卿是平定七国之乱,力挽狂澜,倾扶汉室天下的条侯。”

“卿是我大汉战功赫赫,威震匈奴的太尉。”

“廉颇虽老,尚有余力。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亚夫…怎能言老?”

周亚夫微微一笑,带着释然的笑意看着刘荣:“陛下,臣深受皇恩几十载,猥自枉屈,略建功绩而已。”

“不敢当陛下如此褒奖。”

顿了下,周亚夫面有怅然:“不过,臣确实已是垂垂老矣,不堪再用。”

深深看刘荣一眼:“臣的使命已然完成,接下来该年轻俊杰施展才华,挥斥方遒。”

“臣虽摘冠,不在朝堂之上,也愿再为朝廷,为陛下进献臣的一点绵薄之力。”

“亚夫的意思是?”

刘荣略有迟疑,出声询问。

“陛下,”周亚夫笑笑,对他说:“臣这一生在战场上纵横开阖,稍有心得,愿在学院继续为陛下,为朝廷培养栋梁之才。”

“至于太尉一职,臣实在是身居乏力,不堪再任。”

“请陛下准许。”

“哎~”

拍拍他的手,刘荣触动良多。

“亚夫是个忠臣,是我大汉的忠贞之士。”

“逢龙比干,不过如此。”

“好吧,你的请求朕准了。”

思索再三,刘荣还是准了周亚夫的辞呈。

“不过,”刘荣顿了下,真挚对他说:“这大汉学院教谕一职,望卿勿要推辞。”

“臣多谢陛下。”

周亚夫躬身一拜,而后义不容辞接了下来:“能和诸位老将在大汉学院共同教书育人,为我大汉培养人才,是臣梦寐以求的事。”

“臣谨遵陛下旨意。”

“臣,叩谢隆恩。”

刘荣取下腰间佩剑,递给周亚夫。

“这把剑,名为七星龙渊,相传为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

“当年,先帝将这把剑赐予朕,对朕说:此剑乃是诚信高洁之剑,朕将此剑赐予你,希望你能至诚至信。”

“心正、义正。”

亲手将七星龙渊交到周亚夫手中,刘荣饱含真挚对他说:“亚夫是我大汉至诚至信之人,忠心不二之臣,现在,朕将此剑赐予亚夫。”

周亚夫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七星龙渊,叩倒在地:“陛下天高地厚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大汉,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以报效皇恩。”

“臣,叩谢陛下。”

“臣…告退。”

刘荣看着这个在大汉曾经叱咤风云,挥斥方遒的周亚夫,心中百味陈杂。

“去吧,什么时候想朕了,想要谏言,随时可以入宫。”

周亚夫像是完全释然了一般,浑身都透着轻快:“诺。”

说罢,躬身退出大殿。

看了眼周亚夫豁达离去的背影,单丘凑上前来,小声说道:“陛下,韩大将军就要入朝了,太常请示,以何种规格迎接?”

“大将军这次居功至伟,为我大汉立下了不世之功。就以当初迎接太尉时的礼节,迎接他吧。”

刘荣眼中透着一丝玩味,交代单丘。

瞳孔一缩,单丘笑道:“陛下,王道****。”

王道****,不偏不党。王道平平,不党不偏。

低喃一声,刘荣微微一笑:“你说的,倒是不错。”

单丘弓着身子赔笑,没有出声。眼中精光,却是大作。

周亚夫如今骤然请辞,抽身退场,他韩安国从此以后就该一家独大了。

而陛下会不会动他韩安国,单丘心里很明白,应该是不会的。

最起码,现在不会。

在朝在野,在于平衡。

小荷才露尖尖角,哪能茁水出人间?

韩公的日子,将来还是会很滋润的。

马蹄声清脆,踏踏而行,不断叩击在心间。

韩安国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眼看京都长安再有个一两日就要到达,韩安国心中更加压抑。

就在这时,军前一骑飞驰而来。

“大将军,周太尉他…挂冠请辞了。”

李广纵马来到韩安国跟前,略有迟疑,对韩安国抱拳说道。

周亚夫挂冠请辞了?

韩安国听罢,同样难以置信。

周亚夫是何人?当今的太尉,执掌北军的关键人物。眼下北军重建在即,他周亚夫不干了?

这…

“是陛下不让他干了,还是他主动请辞?”

事情透着蹊跷,韩安国一时之间也是有些吃不准。

“从坊间传来的消息,太尉他是自愿请辞。说是年迈已高,不堪再用,去大汉学院教书育人去了。”

“他周亚夫倒是看的开。”

韩安国轻笑一声。

不过,这曾经的敌手骤然离开朝堂,韩安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甚至,有些憋屈。

这就像是曾经不断死命追赶一个目标,到头来却发现,这目标突然毫无征兆消失了一样。

让人不觉有些难以适从。

想了想,韩安国决定到京之后亲自去拜访一下他周亚夫。

毕竟,亦敌亦友这么多年,该有的过场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