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国连忙起身,想要过去侍候,可想到自己的身份,只能做虚手去扶。
“咳咳…”
摆摆手,刘启喘息一下,惨笑一声,示意自己没事。
“韩少傅觉得,梁王,是个怎样的人?”咳嗽几声,刘启捂着嘴,好似平常谈话一般。
只是,眼中偶尔露出的精光,摄人心脾。
韩安国闻言,心中一凛。
回想起来和梁王,毕竟君臣几载,不忍让他下场过于难堪。
低头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梁王殿下,是个淳孝之人。然而,遇事过于偏激。”
“勇而无谋,恐难成大事。”
韩安国的意思很简单,陛下您已经胜了,梁王也已行将就木,成不了什么气候。
算了吧。
低头笑笑,刘启说道:“你这人,倒是实诚,短短数语,将他概括其中,却不失偏颇。”
“孔师常说:忠、恕、仁、爱。”
“可这天底下,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刘启摇头轻笑,道:“可谓之廖廖而已。”
看了眼韩安国,刘启似有所指:“你韩安国,可谓其一。”
“愧蒙陛下褒奖,臣,不敢当。”
韩安国躬身行礼,谦虚道。
“你韩安国,七国之乱时,受命于危难之中,舍生忘死,克定强敌,此为勇。”
“遭逢大变,哐啷入狱,饿了七天七夜。对于刁难的小人,仍留有仁恕之心,此为仁。”
“成为少傅,面对旧主,不落井下石,戊生恶念,此为忠。”
“你,是真国士!”
“朕之言,确否?”
韩安国泪流满面,不住磕头,哽咽凝噎:“圣明莫过于陛下,您如同皓日当空,灼照四方。”
“臣…臣…”
点点头,刘启感叹道:“似你韩安国这样的,倒也难得可贵。”
“不过,你的忠,你的仁,你的勇,朕希望将来用于国事,用于匡扶汉室。”
“春陀。”
“仆在。”
“赐酒一觞!”
韩安国接过羽觞,掩袖一饮而尽,拜谢道:“臣,拜谢陛下。陛下今日所言,臣听来醍醐灌顶,今后一定竭尽所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启含笑点头,道:“去吧,去吧…”
……
十日后,刘启病情日渐好转,似有复苏之兆,銮驾由甘泉宫转至未央宫内,进行调理。
朝廷上下,顿时一片死寂。
原本预料的情形并未发生,不少暗中窥探者,纷纷中断行迹。
可,清楚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次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刘启日薄西山,不可避免。
未央宫,沧池。
遣散了探望的众人,刘启独留刘荣,父子二人乘坐车辇,来到沧池边。
在刘荣搀扶下,父子二人在沧池水边,缓缓而行。
“父皇在甘泉宫多日,荣儿鹰监国事,觉得如何?”刘启努力挺直了腰杆,问询道。
“以前儿臣见父皇批复奏章,只觉得劳累,并未他想。真正到自己时,才发觉国事似乎并不简单。”
刘启抬起头看着他,笑道:“是啊,观棋者,不知其中之艰难。待成为弈棋者,方知每每弈子,都需小心谨慎。”
“这国事,亦是同理。”
“不能偏安一隅,须有大局观念。”
“不然,顾此失彼,在所难免。”
“天子者,天下为棋局也。”
“掌天下之柄,以天下臣民为子。”
“进,谋划也。”
“其实父皇最为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你这小心谨慎的性格。”
“为臣者,小心一点,谨慎一点,不为过。”
“为君者,须有大胸怀、大气魄。”
“不可过分小心、谨慎。”
尴尬的摸摸鼻子,刘荣哑然失笑。
性格的养成,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前世只是一小民,做事难免有些惜身,小心谨慎。
及至入汉,为太子,为储君。
仍然有些患得患失,没有天子应有的气魄,和胆略。
这,正是刘荣所短。
被刘启说中了心事,刘荣不免有些尴尬。
“父皇所言,儿臣惭愧。”
刘启眉头一挑,道:“父皇本欲再培养你几年,可昊天不会给父皇这么多时间了。”
“故,父皇,为培养你的胆略,已经稍作安排,你以后便知。”
“成,则继往开来,不成,你的淳孝,作为守成之君,也无不可。”
“具体如何选择,朕就不得而知了。”
刘荣正色道:“父皇放心,儿臣必然不会让父皇失望!”
拍拍他的肩膀,刘启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就在这时,春陀慌忙来报,声调里,透着慌张。
“陛下,梁王…梁王他…薨逝了!”
说完,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刘启痛苦的闭上双眼,曾经的一幕幕不断在脑中回**。
刘武的不甘,倔强,一幕幕逐渐闪过。最后,化为长信宫中,那道仍然不屈的背影。
“臣弟想回到梁国,那个臣弟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那里,有我梁国的勇士,长埋地下。”
“臣弟想以后,到了阴间,陪同他们,再战沙场,为陛下诛杀逆贼。”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良久,刘启方才睁开眼,颤声道:“太后…知道了吗?”
春陀抬起头,蠕动嘴唇,喃喃道:“梁国刚刚来报,还未及发丧,先报于陛下知晓,待陛下定夺。”
“传朕旨意,追封梁王,为梁孝王,以诸侯王之礼安葬。”
“梁国,”看了眼刘荣,刘启叹了口气,决定帮他多做一步:“长子刘买,继承父位,为梁王。”
“次子,刘明,为济川王;三子刘彭离,为济东王;四子刘定,为山阳王;五子刘不识,为济阴王。”
“五子,皆食汤沐邑。”
“去吧,着人将朕的旨意,昭告天下。”
刘启这道诏书,看似是封赏,实际上,梁国一分为五,彻底没了东山再起的可能。
被肢解的,支离破碎。
从此以后,所谓的诸侯王之首的梁王,不过是大一点的诸侯王,坐食俸禄而已。
“咳咳…”
说完,刘启叹了口气,没了再散步的心思,对刘荣说道:“走吧,随父皇去见太后。”
……
长信宫中
窦太后正在听蝈蝈的鸣叫声,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云里雾里一般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