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玉京酿瓷实的酒坛,震碎了上面的封泥。
这位玉京城的尚书大人惋惜道:“哎,最后一坛了!”
崔行道此前早早地准备好了几个小菜,装在食盒之中,此刻也被随行的人从马车上面取了下来。
酒肉齐全,崔行道咧嘴一笑,看着换好衣衫的萧言长发不整的洒脱地坐在了自己的对面,命人摆下菜肴,伸手相邀,俨然不打算离开这麒麟谷了。
崔行道伸手对着萧言相邀:“萧大人荣升中书令,今日可否赏脸,和下官饮上几杯呢?”
别人不知道酒肆背后是谁,但他崔行道也能不知道?
这一坛玉京酿便是崔行道用来试探萧言的。
但是让崔行道没有想到的是,萧言在看到这一壶玉京酿的时候,脸色却是古井无波。
浅浅将那酒壶拾起,为自己斟了半杯酒,为崔行道却是斟了满满的一杯。
萧言举起酒杯,在崔行道有几分愕然的表情下,却没有将自己手中的半杯酒饮下腹中,而是对着远处未知之地,浅浅的将那半杯酒撒在了地上。
这让自以为猜透了萧言心事的崔行道有些无语。
撒酒入地,半杯而盈,这尼玛是祭奠死人的做法啊。
“萧大人这是?”
崔行道当下脸色淡然地问道。
望着萧言,却识趣地伸手将自己身后那群随从的人屏退。
在麒麟谷这出温泉之侧,只剩下自己和萧言相对而坐。
萧言等到那吏部的官员都退下之后,这才缓缓开口:“今日崔大人恭喜本官荣升中书令,本官何德,何能独占这中书令之谓啊,此半杯酒,祭一位故人!”
说罢,萧言再度将手中的酒盏斟满,一盏玉京酿散发着悠悠的清香。
扑鼻而来。
崔行道见状浅浅一笑。
萧言这才端起酒盏对着崔行道行礼:“多谢崔大人的酒!”
说罢,将这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
当即,目光有些迷离,对着这位玉京最大的数声,萧言开口了:“萧言有三个问题,不知崔大人能否解惑?”
当日萧言三问魏无忌之时,崔行道不在奉先殿中。
魏无忌自然也不可能让这种事情传到朝臣的耳中,当下尚且不知道萧言要问什么,但见萧言浅浅的尝过一口菜肴之后,再度将那半坛子最后的玉京酿面北而倒,整整半坛酒水,片刻之后就被萧言倒入了地上。
崔行道见状却没有阻止,仿佛已经知道萧言要说什么了。
萧言倒完酒,酒未醉人人却想要自嘴。
开口问道:“崔大人觉得北望城的四万将士是否该死?”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哈哈哈,世人都知道这玉京城的来历,看惯了山河秀美,却不知道这背后的森寒啊,长戟三十万,未敢道千秋,帝心不可测,比干丧城头!”
“哼,为了大雍长生,为了玉京安宁,数万的将士惨死疆场,却换来陛下一声自省,今日这麒麟谷,左右无外人,崔大人可否敞开心扉与本官一谈?”
萧言开口问向崔行道。
崔行道却在刹那之间有些发愣。
望着地上那酒渍未干,这位大雍朝史上最年轻的吏部尚书有些茫然了。
萧言见状,将崔行道尚且没有碰过的杯酒端起一口饮尽。
长吐了一口酒气,嘶哑而笑:“崔大人学的是圣人之道,胸中是书生意气,天下人读书者气运一石,崔大人一人独占八斗,此话本官倒非是奉承崔大人,可崔大人学学那圣人所说,连这个问题都答不上来吗,本官且问你,那几万将士是否该死?”
萧言目光微动,脸色沉寂的望向崔行道。
崔行道却在这刹那迟疑了片刻。
这个博贯古今的大雍书生,此刻萧言这个半吊子武夫的询问之下,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看见萧言炙热的眼神,崔行道自然知道萧言这一问当真是发自内心,但崔行道却不敢答。
仿若是将这一肚子书生学问念到了狗身上。
面对着萧言,崔行道足足愣了许久,才堪堪张开了口,但是嘴里却迟迟发不出一点声音。
沉默之间,崔行道站起身,将面前几个精心烹制的菜肴,面北而祭。
一双眼睛之中尽是愧疚地说道:“没有酒了,几道小菜,聊表吾心,崔行道惭愧,清河一脉愧对北望城六万将士……”
从女真与大雍开战之后,东北都指挥使司北望城的十万人马,死伤过半,如今堪堪只剩下四万人,更有六万将士埋骨他乡,换来了崔行道的一生愧对。
萧言轻蔑的笑了。
拱手送客:“崔大人知道便好,本官有答案了,本官原本想与崔大人一争这臣子高低,但今后不一样了,崔大人是从龙之臣,我是逆天而行者,天道不公,我必要拼上一切,推翻这不公的天道!”
萧言接下来的这一句话让崔行道刚刚站起的身子蓦然僵住了。
这个天下如今只有一个天,推翻天道,便是另立这天下。
萧言此言当真让崔行道有些傻了。
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之后,崔行道悠悠的开口问道:“萧大人就不怕壮志未酬身先死?在这天道之下,纵然百姓疾苦,但犹可存活,天道不公,将其修正便是,若是再立天道,萧大人焉知不会害更多人流离失所?”
“不破而不立!”
萧言目光笃定地看向了崔行道。
这大雍朝,玉京城之中,一介书生,一个半吊子武夫,在这麒麟谷定了天下三十年的江山。
当然这是后话。
事已至此,崔行道见到萧言这幅笃定的模样,自知再说再多的话也没有用,拱手而立,面对萧言,弯腰而拜,这一拜,崔行道将自己半胸的书生意气付诸于天下……
“还望萧大人珍重……”
一辆马车,在一刻钟之后,载着一名书生,狼狈地逃回了玉京城。
本以为学的是圣人道,辅的是真龙子。
但今日,崔行道在面对萧言的时候,发现自己学的是假圣人。
自此,天下少了一介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