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瑰夏闻声心里微微一顿,转头盯着半掩着的卧室门,有些迟疑,慢吞吞起身,缓慢的挪着脚步走到卧室门前,她停在门外,透过敞开的缝隙,看到卧室内流出的昏黄的色温。

纪瑰夏抬手轻扣了扣门板,迟疑问道:“…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卧室门在面前倏而敞开,满室柔光倾泻而出。

傅时一站在门内,暖色的光线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他身上的西装马甲已经脱下来,只剩下一件白衬衫,面料紧贴着他硬邦邦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胸前鼓起的肌肉块垒分外明显。

纪瑰夏与傅时一迅速对视一眼,微微偏头,声音又轻又快:“有事?”

傅时一留意到纪瑰夏的躲闪,微微眯起眼睛。

“嗯,有事。”他肯定答道。

他的视线在她轻抿住粉唇上停顿片刻,又说道:“你瞧。”

纪瑰夏闻言转头看向傅时一,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有些不解,随即,她注意到他缠在衬衫上的领带打了结,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

纪瑰夏才反应过来,傅时一却先一步转身走入卧室。

“进来。”

纪瑰夏驻足在门外,感觉胸腔内的棉花慢慢变多,变重。

她轻轻呼了口气,抬起头,举步走了进去。

傅时一的卧室比她家客厅还要大,从床头到床品皆是深色,幸而床头的壁灯光色温和,打破了这满室的冰冷,丝丝光影流露出几分天然的旖旎。

傅时一正背对着她,立在床头柜前,慢慢挽起袖口,解下手表。

纪瑰夏看到他右臂伤口上缠着薄薄的纱布,透过细细的网格,可以断断续续的看到那道有些狰狞的伤疤。

纪瑰夏向前走了几步:“是领带缠住了吗?需要帮忙吗?”

傅时一闻声转身,一步步走来,单手插在口袋里,低垂眼帘俯视纪瑰夏,挑了挑眉,唇畔的弧度意味不明。

“那就有劳纪小姐。”

纪瑰夏闻言抿住粉唇,心道,明明是你叫我来的。

她不去看傅时一的眼睛,视线落在打结的灰色领带上,她上前半步,更靠近几分,鼻息间涌入他身上极淡的冷调香。

纪瑰夏下意识轻屏住呼吸,抬起手,十指先捏住领带将其摆正,发现交叠处已经系成了死结。

紧紧缠住的死结被灵巧的指尖解开,纪瑰夏将领带慢慢从衬衫领口下抽掉,她抬起头,身形猝然一顿。

傅时一不知何时低头,随着她抬头的一瞬,他们的鼻尖猝不及防的相撞,一股不属于她的体温,透过肌肤迅速而敏感的传来。

纪瑰夏握着领带的手一僵,回过神来,迅速后退。

她躲避的太着急,脚下不合尺码的拖鞋相互一绊,带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此后几秒钟,纪瑰夏脑袋里皆是空白的。

腰后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可似乎她的惯性太强,连带着傅时一,两个人像多米诺骨牌,他环着她的腰,胸膛相贴,一并向后倒去。

直到纪瑰夏的背撞到墙面上,她错落的步伐停住,连带着耳畔响起傅时一低沉的闷哼。

纪瑰夏仰头,傅时一受伤的手臂撑在墙面上,他的眉宇轻轻皱起,眼睑低垂着,目光沉沉看来。

她被他环在胸膛与墙壁的方寸之间,咫尺之距,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清晰可察。

傅时一手掌撑住墙面,垂眸看着怀中人。

光下她瓷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抬眼望来,眼底惊惶失措的情绪还未完全散去,从他的角度看去,她的长睫根根分明,随着她挺翘鼻尖下的呼吸,微微颤动,弯弯翘起的弧度,像无数根羽毛,一下下挠在他的心上。

傅时一的喉结动了动,幽深的瞳孔紧盯着纪瑰夏,眼底的情绪深不可查,他忽而俯身,低头朝她靠去。

纪瑰夏身体顿时僵住,大脑瞬间空白,只有那覆在她腰侧的手掌时时传来的热度,提醒着她的处境。

卧室内的气温陡然升高。

纪瑰夏感觉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滚烫,她的心跳随着傅时一略带沉重的呼吸逼近开始紊乱,眼前的光影在模糊,她后知后觉的想起逃避的闭上眼睛。

那道滚烫的气息落在她的耳骨上,灼热的瞬间又迅速的分离,她感受到攥在掌心中的领带被**,时轻时重,一点点摩擦过她的肌肤,在她回神松手的一瞬,被瞬间抽走。

傅时一的嗓音又低又缓的在耳畔响起:“有劳…纪小姐。”

那萦绕在她胸膛间的窒息感瞬间散去,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将她的身体灌满,直冲颅顶,她的脸火辣辣的热起来。

纪瑰夏睁眼的瞬间,猛得推开身前的傅时一,极迅速的转身逃出卧室,片刻不想停留,直奔大门跑去。

纪瑰夏猛地关上傅时一家的大门。

‘嘭’的一声巨响,回**在空旷寂静的走廊。

纪瑰夏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冲进电梯,看着不断向下跳跃的数字,胸腔内闷着一团越演越烈的火。

电梯门打开,她快速的冲出去,疾行向外走,推开单元门的那瞬,深夜冰冷的风扑面而来。

纪瑰夏深深地喘了口气。

冷风绕在身周,一点点降去那直冲颅顶的火热。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走下台阶,身后响起开门声,司机气喘吁吁的跑上来。

“纪小姐,傅总吩咐我送您回家。”

“不用。”

纪瑰夏想都未想,瞬间拒绝,举步向前走。

司机锲而不舍的追上来,好像刚做完百米冲刺,脖子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不…不行纪小姐…傅总吩咐了…我必须把您安全送回家。”

“不然…他就亲自下来送您。”

*

纪瑰夏回到家,关上门的瞬间才发觉,手机和背包都落在了傅时一家里。

胸膛内积压的一团火气还没有彻底散去。

纪瑰夏气冲冲的冲进浴室,温水淋在头上,当下甚至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是她自己明明知道傅时一心里早已厌恶,却还不争气的上钩。

现代人,离开了手机,似乎很容易变得不安。

纪瑰夏躺在**翻来覆去许久,等看到窗帘蒙蒙透出深蓝色的亮度,才迷糊睡去。

一早赶去店铺开业时,纪瑰夏不免顶着两个黑眼圈。

幸好今日小唐休假回来,帮忙分担去了许多工作。

午高峰的时候,孙果一个人在店里楼上楼下跑不过来,纪瑰夏去紧邻侧门那桌收杯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埋着脑袋匆匆走进时代科技的公司大门。

中午十二点整,时代科技四十一层的总裁办公室大门紧闭着。

紧闭的大门外,等候着两道忐忑不安的身影。

刘律师从深蓝色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条粉白色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侧前方的身影,压低声音凑上去:“马总,都过去这么久了,不会不见我们吧。”

被称做马总的男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后脑勺的头发已经开始稀疏,闻言回过头,怒冲冲瞪了刘律师一眼。

“你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

“我实在不知他是时代的傅总……”刘律师深觉冤枉,谁能想到威胁一个小咖啡店的老板,结果她身后连着这么一尊大佛。

马远昌闻言正要开口,身前一直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身材婀娜的美女秘书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的说道:“请进。”

马远昌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冠,刘律师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提着一口气,跟在马远昌身后走入办公室。

明媚充裕的阳光铺入深色调的办公室,其内静悄悄的,安静到似乎落针可闻。

走在前面的马远昌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不敢踏出声响,快速向里面走。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道年轻的身影。

隔着半米的距离,马远昌对上傅时一的视线,瞬间低下头。

“傅…傅总,昨晚的事非常抱歉,底下的人有眼无珠,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傅时一靠坐在办公椅上,指尖把玩着一管黑色钢笔,目光淡淡落去,神色无波。

马远昌话落,垂着脑袋等了许久,听不见回应,犹豫的抬了下头,对上傅时一的视线,又瞬间低了下去。

在来时代科技的路上,马远昌虽然内心忐忑,但想着卖一卖自己的老脸或许会有缓和,却没想到傅时一直接将他晾在办公室外等了半个小时。

连个凳子都没有,更别提倒一杯水,轻慢之意不能再明显。

可饶是如此,马远昌也敢怒不敢言。

不仅仅是因为他那败家儿子闯的祸,还有他自己的饭碗,若处理不好,也要一并砸个干净。

“傅总,我今日是特来道歉的,鄙人的一点家务事,没想到竟然会惊扰到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我回去后定将事情处理好。”

马远昌心里骂着家门不幸,自己一把岁数却要当着一个小辈的面低声下气的道歉。

可别说是他,若是这件事没有被他压下来,被公司董事知道了,董事们也得一个个跑来低声下气的道歉。谁让眼前这位过于年轻的傅总,是如今他们整个行业都惹不起的存在。

时代科技公司成立没几年,发展速度却像是踩着火箭升天,获得的科技专利数都数不清,在国内科技领域已经处于领头羊的位置。

他们跟在后面拼命的跑,也只能吃到些尾气残渣。如今他们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业务,就是时代科技公司手缝里露出的一点项目,他把公司的财神爷得罪了,要是让董事们知道了,他这个CEO也算坐到了头。

马远昌连连道歉,感觉自己就快把好话说尽了,抬起头却发现傅时一面上仍然毫无波动,手中一直把玩着钢笔,他看过来的眼神太过淡漠,马远昌甚至怀疑自己先前的道歉,傅时一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马远昌心里打着鼓,回头给身后一直装哑巴的刘律师递了个眼神。

刘律师见状,吞了吞口水,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开口。

“傅总,我昨晚只是单纯的想和纪小姐当面聊一聊,实在没有恶意,更无意打扰您,我在这里给您道歉,这个案子原也只是马旭一人的错,他给纪小姐造成的损失我们都会赔偿,您看是不是不要牵扯到两家公司,您日理万机,实在不必为这点小事烦心……”

时代这位实际掌舵人几乎很少出现在名利场,平常在外应酬的是另一位沈总,媒体上也只能找到这位傅总只言片语的介绍。他们完全摸不准这位傅总的性情,却也知道,能一手创立下时代科技这样行业翘楚公司的人,必然是个狠角色。

刘律师和马远昌忐忑的望向傅时一。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时钟滴答滴答,一秒秒走过。

无声的煎熬,马远昌背后衬衫湿了一片,越沉默越绝望,就在他心一狠,恨不能下跪求饶时。

‘咚’一声闷响,黑色钢笔被修长的手指撂在桌面上。

“你不该向我道歉。”

沉冷的嗓音响起在空气中,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甚至称得上平静,但就在这平静淡漠的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马远昌和刘律师闻言皆是一愣。

刘律师先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是是…我这就下楼去向纪小姐道歉,我马上就去道歉。”

*

纪瑰夏正在调配特调咖啡的配方,特调咖啡也称创意咖啡,顾名思义,就是在传统咖啡的基础上增加咖啡师独家的灵感与创意。

比如将浓缩咖啡液的老朋友牛奶替换成气泡水,果汁,啤酒。又或者加入各种风味的糖浆,食盐,玫瑰,各类水果,香料,甚至也可以是黄瓜西红柿。

无论添加或者更换何种配料,玩多少花样,只要咖啡师能将饮品的风味调整和谐,口味独特好喝,能被消费者们喜欢和接受,那便是一杯好的创意咖啡。

纪瑰夏有三杯特调配方,浮生沼泽、仲夏夜之梦、冬夜栀子。

浮生沼泽以espresso和抹茶液做底,加入金酒辅以月白梨汁做配,最后梨花瓣点缀,入口先是浓烈,中调浓郁,后味清甜。

冬夜栀子的灵感来源于咖啡本身,咖啡是茜草科咖啡属的常绿灌木,以热带地区为中心生长,同为茜草科的植物还有栀子。

花香调的冷萃咖啡,力图将咖啡豆本身的风味发挥到极致,削弱苦感与杂质,将咖啡的甜感更好的突显。

纪瑰夏正在纠结冬夜栀子的水量与咖啡粉的比例,听见孙果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回头看去,一时怔住。

纪瑰夏看着出现在吧台前的刘律师,下意识警惕起来,同时也确定方才进入时代公司大门的眼熟身影就是他。

纪瑰夏放下手中的手冲壶,看了看刘律师和他身边的陌生男人,转身走过去。

想是因为昨晚在公安局外的纠缠被傅时一的出现打断,今日便不死心的追来咖啡店。

纪瑰夏神情冷下来,半句废话都不想说,正打算让孙果叫保安将人请走,就见脸色灰沉的刘律师突然朝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弯腰鞠躬。

“纪小姐,对不起!”

“昨晚对您的打扰十分抱歉,希望您大人有大量,能够原谅我的唐突。”

孙果和小唐本来观察到纪瑰夏脸色不对,还以为又来了不速之客,心里正戒备着,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发展,两人看得一愣一愣地,面面相觑。

纪瑰夏也是一愣,她尚未从刘律师判若两人的转变中反应过来,跟在刘律师身旁发量稀疏的男人着急开口说道。

“纪小姐,求您在傅总面前美言几句,求求傅总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我日后一定好好管教那个逆子。”

纪瑰夏闻言慢慢明白过来,眼前这人应该就是被告人的父亲,腾飞集团的CEO。纪瑰夏清楚,他们的态度转变的如此巨大,绝不可能是睡了一夜就良心发现,多半是畏于傅时一的势力。

“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纪瑰夏冷冷开口。

“我坚持走法律途径。至于被告人对傅总造成的伤害,我没有立场也不会去说情。”纪瑰夏顿了顿,思及昨晚种种,底火未散,目光从还弯着腰鞠躬的刘律师身上收回,垂眸看着大理石台面:“况且,我与时代傅总…不熟。”

纪瑰夏话落,发现刘律师和马远昌都愣了,随即神色更加慌张。

他们并不知道傅总竟然还受伤了!

两人慌张面面相觑一阵,急匆匆离开。

这时间正值午休,店里堂食的客人不少,这一下闹出不小的动静,孙果和小唐见纪瑰夏情绪不高,按耐住好奇心没有凑上去。

纪瑰夏转身,继续走到操作台前调整冬夜栀子的水粉比例。

身后传来手指敲击台面的声音,短暂的两声后,又接连两声。

纪瑰夏出神的功夫,水量冒出冷萃壶,她手忙脚乱的补救,又顾此失彼打翻了豆罐。

“夏夏姐。”孙果悄悄提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纪瑰夏弯腰拾起豆罐,抬头的瞬间触及一道身影。

傅时一不是何时出现在柜台前,单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奶黄色背包,原本容量适中的背包在他的手里瞬间显得袖珍。

不知道他是何时进的店,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他静静站在那,容貌气质皆是出挑的,在闹哄哄的人群里,还是能够轻而易举的成为中心焦点。

只是此刻,他垂眸俯视着她,淡淡的表情不见温度,看来的眼神藏了几分锐利,还有明显的——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