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瑰夏将车钥匙留给孙果,让她帮忙转交给傅时一,提前闭店,打车赶到公安局。

晚上十点,公安局寥寥几个窗户亮着灯。

纪瑰夏走上十几级台阶,看见大厅门外靠着个身着便衣的男人,正在低头吸烟,看到她,抬头问了句:“纪瑰夏吗?”

纪瑰夏点点头:“您是王警官?”

王警官:“是我,跟我进来吧。”

纪瑰夏随着王警官走进一楼的一间会议室,会议室内还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圆脸,带着细边眼镜,从她进门起,眼镜男便一直盯着她打量。

纪瑰夏忽略陌生男人,询问王警官:“请问您这个时间找我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王警官停顿了一下,拉开桌边的一张椅子:“先坐下再说。”

王警官等纪瑰夏落座,也拉开椅子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按了下圆珠笔帽:“找纪小姐来,是想做一下笔录。”

纪瑰夏有些迟疑:“笔录我前天已经做过了,是还有什么遗漏吗?”

王警官闻言看了下眼镜男,沉默片刻,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向纪瑰夏介绍道:“这位是刘律师,是被告人的代理律师。”

眼镜男当即伸手,想与纪瑰夏握手。

“纪小姐你好,我是马先生的代理律师,我姓刘。关于我当事人的委托,我想和您聊一聊。”

纪瑰夏看着自报家门的刘律师,又看了看旁边的王警官,渐渐反应过来。

“这件事我想没什么可谈的。”纪瑰夏面带微笑,双手却一直放在膝上未动。

“我坚持走法律途径,刘律师若一定有事想谈,便等明天,联系我的代理律师吧。”

纪瑰夏话落起身,不等对方两人反应,匆匆告辞,快步向公安大厅外走,还是被追出来的刘律师在台阶上拦住。

“纪小姐,留步,留步。”刘律师夹着公文包,横身挡在台阶前。

纪瑰夏微微蹙眉:“刘律师,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刘律师推了下眼镜,笑容透着精明算计:“纪小姐这么晚既然都折腾到这了,就等我说几句话的功夫。”

“我再和您自我介绍一下,其实更准确来说,我是腾飞集团的法律顾问。这件事说来本是腾飞马总家的私事,我说到现在,您也该知道,我当事人的身份了。”

“马总平时工作忙,家里就这么个公子,疏于管教,马总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向纪小姐好好道歉…”

“你说完了吗?”纪瑰夏开口打断刘律师。

“你当事人的身份我不关心,你既然不懂,我就说的再明白一点,我不接受私下调解,如果刘律师再用这种手段骗我见面,那我就只好一起举报了,我的时间很宝贵,请你让开。”

刘律师闻言慢慢变脸,抬起中指推了下眼镜,眯起眼睛。

“纪小姐说话何必这么不客气。”刘律师不冷不热的笑了笑:“我记得纪小姐的咖啡店在CBD,那寸土寸金的地段,租金想必一定不便宜。”

“不如我和纪小姐算笔账吧,腾飞集团有上百个员工,要是都不买纪小姐的咖啡,纪小姐算一算要损失多少呢?CBD前后几条街上也开了十来家咖啡店,竞争激烈,一年倒闭的店铺可不少。”

刘律师语带威胁的说完,仔细观察纪瑰夏的表情。

本以为她会因此有所忌惮,却不想她的表情纹丝未动,如常平静。刘律师不由意外,暗自琢磨片刻,一改先前语气态度。

“又或者,我再和纪小姐算笔账,腾飞每年年会的采购,各种大大小小的活动,如果要是都订纪小姐家的咖啡呢?”

“纪小姐不必担心,只要你答应私下和解,上面说的这些,我们可以签订合同保证,合约期三年,至少三年,其他条件我们也可以慢慢谈。”

“再有,我不妨和纪小姐透个底,就算你不接受和解,我也有法子让我当事人三天就出来,无非就是多些麻烦。”

纪瑰夏静静听完刘律师的言论,看着他恶心的嘴脸,连表面的客气都不愿再维持。见他不打算让路,便环顾左右,发现两侧还有坡路,立即转身,踩着台阶向上走。

刘律师见状一愣,连忙从后追赶,甚至着急的去拽纪瑰夏的胳膊。

“放手!”纪瑰夏已经将背在右肩的背包握在手里,若刘律师再有过分举动,便打算砸过去。

“纪瑰夏。”

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夹杂在晚风里,冰冷中隐隐透着怒意。

纪瑰夏用力甩开刘律师的手,闻声回头望去,十几级台阶下,停着黑色的车,明亮的前照灯将夜晚空气中细微的跳跃着的灰尘清晰照亮。

车前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正逆着车灯的光影,踩着石阶一步步走来。

纪瑰夏待傅时一走到身前,才看清他的脸色沉冷如冰,他的五官生得本就清冷,不笑时便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脸色沉着,若非他长的帅,说他骇人都不为过。

“我不是告诉你,等我下班吗?”

傅时一走到纪瑰夏身前,隔在她与刘律师之间,扫都未扫身后人一眼,目光不移的盯着纪瑰夏。

“我临时接到公安局的电话。”纪瑰夏解释完,又忽然意识到自己何必要心虚:“而且…你是不有司机么。”

傅时一听到纪瑰夏后面小声嘀咕的话,垂眸盯视她片刻,随后转身看向刘律师。

刘律师打量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颇有不速之客的气质,貌似不太好惹,推了下眼镜,试探问道:“你是?”

“腾飞集团的法务是吧,这个案件,后面会由时代科技的法务全权代理。”

傅时一话落,转身握住纪瑰夏的手腕,侧眸扫了眼挡路的刘律师。

刘律师对上傅时一居高临下的眼神,顿觉心虚,下意识退后两步。

傅时一握着纪瑰夏手腕,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台阶。

刘律师望着傅时一的背影,琢磨着他的话,后知后觉,心里一惊,不禁背后冒冷汗。

傅时一打开后车门,握着纪瑰夏的手一松,放她上车。

司机透过倒车镜 ,悄悄观察坐在傅总身边的女人。

今日傅总本来吩咐他提前下班,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傅总又突然着急要去公安局。

这些年他跟在傅总身边,出入各种场合,也算见识形形色色不少美女,却从未见过能近傅总身边的,更别说是被傅总如此主动找上。

司机等了等,见傅时一没有发话,便兀自发动车子。

深色的车窗倒影着路灯盏盏光晕,车速将光点连成一道明亮的光线,延续到不知多远的尽头。

纪瑰夏垂眸盯着手腕,忽明忽暗的光影照亮肌肤上的一道红,方才傅时一手掌攥来时分外用力,如今她似乎还能感受到他掌心残留下的灼热温度。

纪瑰夏抿了抿唇,抬头去看傅时一,他侧脸线条紧绷,唇线笔直,窗外的光浮在他挺拔的鼻梁上,光下的肌肤几无瑕疵,他一言不发的目视前方,留给她一道冷峻的侧影。

纪瑰夏正要收回目光,不巧撞上傅时一转头投来的视线。

虽然十分莫名,但在那一瞬,纪瑰夏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个犯错误被抓包的学生。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纪瑰夏听到傅时一的询问,想了想,除了她临时接到警局电话丢下他,似乎也没旁得事值得他兴师问罪。

“你…不是有司机吗?”

傅时一皱了皱眉,嗓音微低:“把去警局前后所有事和我讲一遍。”

纪瑰夏闻言有些意外。

她看了看傅时一。

他的脸色像她欠他钱一样难看,一副命令的口吻,语气也不甚耐烦。

纪瑰夏更加觉得莫名其妙。

她本不想说,但想了想毕竟刚刚是他出现,及时帮她了解了围,便依言将今晚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你可留意给你打电话的号码是私人电话号?”

纪瑰夏说完,发现傅时一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听到他的质询,解锁屏幕,看了眼通讯录。

“当时没考虑那么多,而且地点约的是警察局,我便没多想。”

傅时一冷笑一声:“一通陌生的电话就能被骗走,我原以为你出国多年,总会有些长进。”

纪瑰夏蹙眉看向傅时一,他这话听起来实在刺耳。

且看他救过她,受伤未愈的份上,纪瑰夏呼了口气,笑了笑:“我刚回国,很多事情搞不明白,我不仅能接到陌生电话,有时还会接到无声电话,傅总,你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打电话没声音的呢。”

纪瑰夏话落,换成傅时一沉默。

司机频频抬眼,透过倒车镜向后看,小心翼翼打量傅时一的脸色。

傅时一侧眸看了眼身边的纪瑰夏,光影倒映在她的小脸上,卷卷的长睫在瓷白光洁的肌肤上落下一片毛茸茸的阴影,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副‘小仇得报’的模样。

傅时一收回目光,唇角几乎不可查的快速扯动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而缓地敲击扶手。

司机将车开到傅时一公寓附近,纪瑰夏才反应过来,她微微向前倾身:“师傅,麻烦您靠边停下车,谢谢。”

司机小赵从倒车镜与纪瑰夏对视一眼,随后默默看向傅时一,等待指使。

傅时一收回目光,恍若未闻,指尖继续缓慢而有节奏的敲击着扶手。

等车子开到小区门前,傅时一吩咐司机开车入地库。

纪瑰夏疑惑看向傅时一:“我要下车。”

傅时一视若无睹,继续沉默。

等车子在地库稳稳停住,纪瑰夏立即去开车门,她下了车,傅时一也跟着一并关门下车。

傅时一身高腿长,快速绕过车尾,追上转身要走的纪瑰夏,挡在她身前。

司机坐在车里,看着眼前一幕,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今天眼花。

他跟在傅总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牵过哪个女人的手,更别说带哪个女人回家。

此情此景,堪称惊奇。

纪瑰夏仰头看着挡路的傅时一,他单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悠闲,居高临下的身影笼去了她头顶大半的光线。

“我说的劳务补偿可不仅仅是让纪小姐充当司机的意思。”

傅时一话落,看到纪瑰夏蹙起眉头。

“傅总的意思难道是,只要有受伤带来的不便之处,我便都要负责?”

傅时一闻言微微挑眉,随即不可置否的一笑:“纪小姐既然想补偿傅某,想来是说话算话的。”

纪瑰夏盯着傅时一,看他唇畔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他这个人。

自回国以来,她实是有些看不懂他。

若非这些年,她有意无意听到关于他的许多消息,现下她甚至会怀疑,他对她仍然“情根深种”。

可纪瑰夏清楚,傅时一哪怕谈不上恨她,对她也是极厌恶的。

至少连何晓晓都知道,校友聚会,只要傅时一在场,‘纪瑰夏’三个字,便是人人都不能提的禁忌。

试问,谁会为了一句话而去得罪整个行业的龙头老大。

用何晓晓之前的话来说,哪怕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都不敢提及。

倒不是何晓晓畏怕傅时一,而是何父多少知道些她与傅时一的过往,如今生意上又有求于傅时一,多次警告何晓晓在外别乱说话。

何晓晓伸手朝家里要钱,自然不敢多说半个字。

如果这些事,纪瑰夏都不知道,她现下也许还会自作多情。

偏偏她知道的太多,太清楚。

车库的光线晦暗,纪瑰夏仰头不解望着傅时一,他们之间只相隔半步,他背对光影而立,高挑修长的身影无形中带着侵略与压迫。

她逆光看去,他的眉眼一贯清冷,深不见底,她看不清亦看不透。

*

客厅的灯修好了。

各式灯具经过灯光设计师精心的调整搭配,温和舒适的光线精巧的散落在空间里,在寂寂深夜,润饰出独一无二的明亮。

最终还是纪瑰夏先让步了。

毕竟傅时一是因为她才卷进来,毕竟傅时一为了救她受了伤。

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哪怕她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如何想,不知他意欲何为。

纪瑰夏跟着傅时一走进房间。

这是她第二次站在他的房子里,上一次光线昏昏,这次仔细看,比她记忆中的还要宽敞甚至是空旷许多。

傅时一要她做上次的乌骨鸡汤。

纪瑰夏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傅时一见了,打电话吩咐司机去超市购买食材。

挂断电话,傅时一说要去卧室换身衣服。

纪瑰夏闻言转头看去,傅时一身穿深灰色近黑的西装马甲,里面贴身的白衬衫剪裁挺括,领口纽扣排排扣好,配了条浅灰色的领带系住。

他微微侧身靠在门框处,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容姿态中透出几分难辨的清冷禁欲。

纪瑰夏心口莫名动了一下,快速收回目光,低低应了一声。

傅时一察觉到纪瑰夏的躲闪,他盯着她的侧影,倚在门框上停顿片刻,才直起身,走向卧室。

纪瑰夏听到傅时一离开的脚步声,她察觉心里好像突然被塞了一团棉花,堵着她上不来气。

纪瑰夏转身走出厨房,环视傅时一的房子,一层一户的格局,似乎有五六百平,空间切割的简洁规整,家具不多,都是国外价格不菲的定制品牌。

窗外圆月溶溶,华灯霓彩,落地窗倒映着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景。

纪瑰夏算过从这里到傅时一公司的车程不超过半小时。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十一点整,卧室里没什么动静,司机二十分钟内想来不会回来。

再算上清洗食材,煲汤又是个慢功夫,等她回家又要凌晨。明天还要早起去店里调整特调咖啡的配方,新菜单原定下周上线。

纪瑰夏思及,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陷进去,头枕着靠背,打算闭目养神一会。

她刚闭上眼睛,听见卧室方向传来傅时一的声音,起初她没甚听清楚,等第二遍,傅时一略微低沉的嗓音清晰的落入了她耳朵里。

“纪瑰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