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瑰夏无力的倚靠着树干, 感觉身体里,心脏的位置在隐隐作痛。

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傅时一的眼睛。

她沉默了太久, 久到风止了, 傅时一眼底的灼热也冷了下来。

“纪瑰夏, 回答我。”

傅时一的嗓音添了几分沙哑。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你明白我在问你什么。”

身上的薄汗在冷风中消去, 纪瑰夏顿觉周身寒凉,冷得她身体在隐隐打颤,胸腔里憋着一股酸意, 她几番呼吸,才忍着嗓间的干涩, 缓缓开口。

“傅时一,我们不合适, 对不起。”

纪瑰夏话落, 能明显感觉到,傅时一的身形僵了僵。

两人面对面而立,晚风寒凉吹过, 彼此之间陷入寂静。

傅时一盯着纪瑰夏, 动了动嘴唇,嗓间却没有声音,他僵站在原地久了,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倒流, 胸腔左侧那跳动的地方闷着疼。

“你还爱我吗?”

傅时一许久才开口, 声音颓废又沙哑, 在他极力克制下仍带着颤抖。

纪瑰夏闻言鼻尖一酸, 强压着眼眶里的热意。

“对不起。”

“我要听你直白告诉我!”

傅时一的声音陡然升高, 不肯就罢的追问将他心里的希冀暴露的一干二净。

他红着眼底,声音低得近乎哀求,不死心的问。

“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纪瑰夏感觉五脏六腑在被什么东西灼着烧着,逼得她快要窒息,她一刻也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纪瑰夏想走,可傅时一堵在身前,他攥住她的手臂,半步都不让她离开。

纪瑰夏抬起头,她知道再待下去眼泪就要掉出来,就会露馅,她看着傅时一眼底的希冀,用尽全力挣脱他的手。

“傅总。”

她的声音冰冷的不像自己。

“早在五年前,我提分手的时候,就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冷风低呜着吹过。

纪瑰夏仰着头,冰冷着眼神,视线不移的与傅时一对视。

她看着他微红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暗去,看着他怒极反笑,看着他又变回了从前那矜贵清冷的模样。

傅时一感觉心口处空了一块,比插上刀子还要疼,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再抬头时眼底的情绪尽褪,只剩下疏离淡漠。

“纪小姐,抱歉,是我打扰了。”

立秋后的天,气温降得很快,街边路灯突然一明一暗的闪着,最后突然灭了光亮。

纪瑰夏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了。

空旷的医院花园,入夜里人迹罕至,晚风冷冷吹过,低呜声似小孩子啼哭。

纪瑰夏仰头看着突然坏掉的路灯,苦笑了笑。

脑海中闪过方才,傅时一转身离开前,看她的最后一眼。

冷漠又失望。

他或许真的应该恨她的,在五年前她狠心与他提分手的那一刻。

他若那时恨上她该有多好,便不至于今日,再被她伤害。

纪瑰夏走出医院,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不知从何处冲出来的摩托车,她避闪不及,被撞倒在地。

手臂先着地,擦破了一片,纪瑰夏摔坐在地上,脑袋有些发晕,眼前模糊着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头顶传来陌生男人的骂声:“怎么走路的?瞎子不会看路吗?摔坏可不关我事。”

纪瑰夏抬起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男人长相,摩托车低嗡两声,窜出一股刺鼻的尾气,男人骑车跑远了。

纪瑰夏忍着头晕,从地上爬起来,手臂处火辣辣的疼,她忽然想起什么,仔细检查腕上的手链,确认没有摔坏后,才松了口气。

纪瑰夏盯着手链出了神,心底里酸涩的滋味又蔓延出来,她解下手链,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包起,揣入口袋里。

回到家时,天气黑沉沉的,不一会就下了雨。

纪瑰夏换掉身上弄脏了的衣服,提着药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给擦破的手臂涂药水。

伤口处刺痛着疼,疼得久了,就和心口处一样,麻木了。

眼泪悄无声息的掉下来,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像是紧绷的弦瞬间断裂,纪瑰夏再也忍不住,埋头在膝前哭出来。

纪瑰夏一夜未睡,枯坐在地毯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门铃响了又响,她才回神,从地上站起来,过了一夜,擦伤的手臂肿了起来,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

纪瑰夏打开门,她眼睛红肿着,把门外的赵长安吓了一跳。

“小夏,你、你出什么事了吗?好好地怎么就要换店铺?”

赵长安换了鞋进门,看着纪瑰夏走向厨房的背影,他走进客厅,看到地上敞着的药箱。

纪瑰夏给赵长安倒了杯水,请他在沙发上坐下。

“当时是你帮我签的合同,现在想麻烦你帮我解约,至于违约金,就按照合同上一分不少赔给他们。”

赵长安接过纪瑰夏递来的水杯,闻到她身上刺鼻的药水味。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伤到哪了?”

“小伤,”纪瑰夏无所谓的笑了笑:“昨天下班不小心被摩托车碰了一下,手臂擦破了点皮。”

赵长安连忙放下水杯,紧张道:“我看看。”

赵长安看到纪瑰夏已经肿起来的手臂,立马起身:“不行,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万一挫伤了不能耽误。”

纪瑰夏本不想麻烦,但拗不过赵长安已经拿起她的外套向门口走。

“不管什么事,从医院回来再说,不然不给你看合同。”

赵长安开车带纪瑰夏去了医院。

医生检查过,除了皮外伤还有明显地挫伤,医生推了下眼镜:“去拍个片子吧,再看看骨头有没有问题。”

纪瑰夏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和赵长安坐电梯下楼,去一楼排队缴费。

“瑰夏?夏夏!”

人群中突然冲过来一个寸头高瘦男人,一把拉住纪瑰夏的胳膊。

纪瑰夏受伤的手臂被他一抓,身体顿时疼得冒冷汗,转头看清来人的脸,脑海中‘轰’的一声,瞬间空白。

赵长安站在后面,反应过来,立即上前将男人推开,展开手臂护住纪瑰夏,他看向男人,正要呵斥,涌到嘴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白志鹏穿着病号服,眼睛黏在纪瑰夏身上,被赵长安推开后,又凑近过来:“夏夏,我是爸爸呀,你不认识爸爸了吗?”

纪瑰夏看着突然出现的白志鹏,一动不动僵在原地,感官像是突然失灵,耳边所有嘈杂的声音骤然消失,她什么都听不见,视线里的众人皆模糊了,只有白志鹏那张脸,在无限的清晰放大。

赵长安挡在纪瑰夏身前,看着白志鹏皱起眉头。

“夏夏,我知道你现在混得不错,爸爸正在争取减刑,等我出去了,我们父女俩就能团聚了,夏夏,你是不是很想爸爸?”

纪瑰夏定定看着白志鹏,看着他的笑脸,身体控不住的哆嗦起来,她转身向医院大门跑,白志鹏紧跟着追上来。

“女儿,好女儿,你跑什么?你不想见爸爸吗?”

白志鹏一边追问一边伸手想要去抓纪瑰夏:“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都是拜你所赐,你非要报警,非要把我送进监狱,你知道我在监狱里过得是什么日子吗?”

白志鹏追上纪瑰夏,伸手要去掐她的脖子。

“你这个贱丫头,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女儿,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好,你和你那个死去的妈一样,你们都应该去死,我要你去死!”

赵长安神色一凛,眼看白志鹏要抓到纪瑰夏,手上一用力,直接将白志鹏推到在地。

赵长安护住失神的纪瑰夏,转头大骂地上的白志鹏。

“你闭嘴!就你这样的人也配为人父!也配做人!”

白志鹏的注意力从纪瑰夏身上移向赵长安,盯着他突然冷笑起来。

“原来是赵律师,这么多年你们还联系着呢?哦,我知道了,你是看上我这个漂亮女儿了对不对?”

白志鹏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向赵长安,笑容有些阴森。

“你敢娶她吗?她可是杀人犯的女儿啊,你怕不怕结婚以后,她也学着我杀夫啊!”

赵长安脸色铁青的瞪着白志鹏:“你住口!”

白志鹏突然大笑起来,隔着赵长安,对他身后的纪瑰夏大喊。

“夏夏,好女儿,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就算你恨我,你不认我,但你还是洗不掉我给你的基因,你也有做杀人犯的潜质,你这辈子都撇不清!洗不净!”

一楼的动静闹得太大,惊动了医生护士。

手术主刀的䒾㟆张医生闻信赶来时,赵长安差点和白志鹏扭打起来,几个护士拦在中间,才避免白志鹏挨打。

张医生赶紧让护士将白志鹏送回病房,然后又疏散围观群众,等看热闹的人都散了,他走过来,看着目光空洞愣站在原地的纪瑰夏,叹了口气。

“对不起,纪小姐,我们以后会看好病人。”

纪瑰夏闻言,许久才有反应,抬头目光疏散的落到张医生身上。

“你今天来医院是…”

张医生等了许久不见纪瑰夏说话,试探问道。

赵长安站在一旁,警惕的看了看旁边的白大褂,替纪瑰夏开口。

“白志鹏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们要走了。”

他话落,护着纪瑰夏向医院大门外走,两人走出医院,赵长安将车开过来,等纪瑰夏上了车,赵长安开车驶离医院,一口气将车开得很远。

赵长安观察着身边一言不发的纪瑰夏,她折颈低头,光从车窗透进来,照亮她苍白的面庞,她像一只受伤的天鹅,脆弱而美丽。

“小夏,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就是故意刺激你。我们相识多年,我了解你,你也应该了解你自己,你和他完全不同,你清楚你是内心善良的人。”

“小夏,我送你回家,你先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我们后面再说。”

*

纪瑰夏在家休息,咖啡店一直关业。

养了多日,胳膊现在已经能自由活动了,淤青消去,伤口也结了痂。

赵长安几乎天天来,他是外地人,大学毕业留在京市,这些年在外漂泊,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赵长安做好晚饭,纪瑰夏要去拿碗筷,被赵长安拦住:“你快坐下,我去拿。”

他拿了碗筷回来,还忍不住唠叨一句:“医生不是说了,你胳膊受伤要少活动。”

纪瑰夏闻言,无奈笑了笑:“拿个筷子而已,又不是什么重活。”

赵长安将盛好的米饭摆在纪瑰夏身前。

“对了,咖啡店的合同我这两天研究了,时代科技不愧是大公司,合同条款卡的死死的,一点漏洞都找不出来,违约金方面,你可能要赔上一大笔。”

纪瑰夏端起碗,手拿筷子轻轻拨着米粒,轻声道。

“赔吧。”

“真想好了?”赵长安在餐桌对面坐下来:“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搬店,但我得劝你一句。”

“像这样的地段,这样的环境,在京市已经不好找了,而且就算有,租金也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数目,小夏,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好了,”纪瑰夏抬头看向赵长安:“我一定要搬。”

赵长安对上纪瑰夏的目光,沉默片刻,才试探着开口询问。

“是与时代那位傅总有关吗?前段时间,我看你们……”

“我与他没有关系,”纪瑰夏打断赵长安,低头看着碗里雪白的米粒,又补充一句:“也没可能。”

“那好,”赵长安夹了一只虾放到纪瑰夏碗里:“按照合同,我月底去和他们谈违约的事情最划算,在这之前,想不想开业,就随你心情。”

纪瑰夏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胳膊上的伤好全了,算算日子,到月底还有十余天。

纪瑰夏这几天一直在纠结开业的事,解约之前这十余天的房租还是要计算的,若不开业,她便每日都净亏着房租和店员工资,再加上后面还要赔违约金,她又欠着舅舅那么一大笔钱。

纪瑰夏站在阳台,手捧记账本,被风吹得冷静下来。

她的经济实力没办法支撑她的懦弱和任性。

纪瑰夏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给小唐和孙果发去明天开业的消息。

*

咖啡店歇业一个星期,重新开业,线上订单挤满,一上午咖啡店的门槛差点没被来来往往的外卖小哥踏破。

午后订单渐少,纪瑰夏看了下时间,蹲下身从柜子里拿出牛皮纸袋,里面傅时一的风衣板板正正的躺在里面。

纪瑰夏又从包里翻出一个首饰盒,打开盖子,里面躺着傅时一送的闪闪发光的宝石手链。

纪瑰夏扣上盖子,将首饰盒放入牛皮纸袋里,她提着袋子从侧门走入时代科技大楼,乘梯上楼。

电梯在四十一层停住,‘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

纪瑰夏看着眼前熟悉的长廊,深深呼吸,走出电梯,朝秘书办走去。

梁秘书看到纪瑰夏,连忙站起身相迎,笑容殷勤热切。

“纪小姐您来啦,好久不见,今天开业了吗,我正馋您做的特调咖啡呢。”

梁秘书从办公桌后走出来,看到纪瑰夏手提的纸袋:“诶呀,真是不巧,傅总去机场了,您要不坐在办公室里等一会儿?”

“机场?”纪瑰夏心头微动。

“傅总去机场接人了,应该也快回来了,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水。”

梁秘书说着要转身,被纪瑰夏拦下。

“不麻烦了,”纪瑰夏笑了笑,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梁秘书:“傅总的衣服,你帮忙还给他,谢谢了。”

梁秘书闻言,双手接过来:“纪小姐您太客气了,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转交给傅总。”

纪瑰夏走出秘书办大门,王秘书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看着喜滋滋的梁秘书,不解问了句:“你这么殷勤干嘛?”

梁秘书双手捧着纸袋,闻言瞪了眼王秘书。

“你懂什么,这位可是傅总亲口盖章的正牌女友,搞不好就是未来的老板娘,我伶俐点怎么了?”

王秘书瞪大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前几天在傅总办公室听得清清楚楚,连傅总妹妹都知道。”

纪瑰夏站在电梯厢里,盯看着不断向下跳跃的数字。

她原也没有与傅时一当面了断的勇气,昨日细细清点,他们之间的牵绊也不过是一件衣服一条手链。

等月底店铺搬离,偌大的京市,她们或许再不会相遇。

纪瑰夏闭上眼睛,压抑心底酸涩的滋味。

‘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

纪瑰夏缓缓睁开眼睛,正欲向外走,抬头看到门外等候的一行人,一时愣在原地。

傅时一站在人群中央,左侧是沈漾,右侧是位年轻的混血美女,在他们身后还站了几位西装革履的中年老外。

四目相对,纪瑰夏愣在电梯厢里,她久久不走出来,引得外面几人好奇注目。

傅时一看到纪瑰夏,目光淡漠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纪瑰夏看着傅时一眼神中的冷漠,心里的酸涩胀满,她动了动嘴唇,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傅时一表情冷峻的移开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