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中有他对于书斋的见解:“余尝净一室,置一几,陈几种快意书,放一本旧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挥尘,意思小倦,暂休竹榻。饷时而起,则啜饮苦茗,信手写汉书几行,随意观古画数幅。心目间,觉洒洒灵空,面上俗尘,当亦扑去三寸。”书斋是文人挥洒笔墨,指点江山之地,同时也是寻找自我归宿的场所。文人书斋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陈设,都反映出书斋主人的志野情趣。刘禹锡的“陋室”、张岱的“梅花书屋”、乾隆的“三希堂”,齐白石的“一猫一人”,季羡林的“藏书万册”……书斋内的一书一器,都是源于主人的情趣。
明代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描述了自己理想中的文房:“书斋宜明净,不可太敞,明净可爽心神,宏敞则伤目力……斋中长桌一,古砚一,旧古铜水注一,旧窑笔格一,斑竹笔筒一,旧窑笔洗一,糊斗一,水中丞一,铜石镇纸一。左置榻床一,榻下滚凳,床头小几一,上置古铜花尊,或哥窑定瓶一,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石于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炉一,用烧印篆清香。冬置暖砚炉一。壁间挂古琴一,中置几一,如吴中云林几式佳。壁间悬画一,书室中画惟二品,山水为上,花木次亡,禽鸟人物不与也。或奉名画山水云霞中神佛像亦可。名贤字幅,以诗句清雅者可共事。上奉乌斯藏鏒佛一,或倭漆龛,或花梨木龛以居之。否用小石盆一……几外炉一,花瓶一,匙箸瓶一,香盒一……壁间当可处悬壁瓶一,四时插花,坐列吴兴竹凳六,禅椅一,拂尘、搔背、棕帚各一,竹铁如意一。右列书架一,上置《周易古占》……书室中所当置者。画卷……各若干轴,用以充架。”这段话包含了高濂对理想书房的要求,要“明净”,空间不能过于宽敞,过于宽敞则会损伤“目力”。乾隆的“三希堂”藏珍宝无数,面积却也只有小小的八平方米。高濂罗列的书房中的陈设品种繁多全面,大到书案、小到糊斗,还论及陈设的优劣,可谓详尽周密。
《米襄阳洗砚图》传为晁补之所作。画中的器物环境,臻于完美,庭中花木的盛开并不符合时序,应是想象中的晚明文人行乐生活场景。画上的文人将自己的书房移到了室外,庭院后方种植着芍药与绿竹。视线再往前推移,所见到的是太湖石“屏风”,米芾将太湖石放在了竹榻之后,把太湖石当成了天然的屏风。竹榻上斑点丛生,由此可知榻是用斑竹做的。庭院内种植的竹与身下的竹榻显示了米芾对竹的喜爱,正如苏轼所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文士左手捧着玉如意,姿态放松,竹榻的左侧摆放着瓶炉三事,簋式炉下有底座,后边是细颈箸瓶、朱红香盒和四本书。竹榻的右侧摆放着书籍卷轴、笔筒与白瓷瓶,瓶内插着红珊瑚,大面积的白色衬得珊瑚甚是好看。竹榻左侧有一童子,正在烹茶,手里摆着蒲扇,目光却被身后的仙鹤所吸引,他努力地将头转向仙鹤。庭院的前面放置着许多的盆栽,一只仙鹤朝着童子身旁的另一只仙鹤引吭高歌,庭前的童子在台阶上洗砚。室内摆放着一把古琴与清供,画面描绘了文人理想中的生活状态。
宋 晁补之(传) 《米襄阳洗砚图》
《文苑图》表现的是四个文人在松下吟咏,一童子研墨的情景。《琉璃堂人物图》图绘唐朝诗人王昌龄与其友人在江宁县丞任所琉璃堂厅前聚会吟唱的故事。《文苑图》无作者款印,但根据画上左上角宋徽宗题字“韩滉文苑图,丁亥御札”来看,被认定为韩滉的作品。而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所藏的《琉璃堂人物图》来看,其后半段的画面与《文苑图》的内容一样,《琉璃堂人物图》的卷首有“周文矩琉璃堂人物图,神品上妙也”,据此可推测此图应是宋代的摹本。
王昌龄在江宁任职时,常与诗友在琉璃堂吟诗作对。《琉璃堂人物图》的前段六人,三文士与一僧人对坐交谈,后有两名侍者随侍。三位文士皆坐在铺有兽皮的石凳上,唯有胡僧坐在老树原木制成的椅子上。元代《勤斋集》卷四“跋周文矩校书图”中记述:“朱衣者持梵夹读,僧屈指为数物状;衣绿者指左,黄衣者拱手,皆有谈说。”文士后有一侍者手里拿着文盘,文盘是一种浅底的盘状器皿,笔墨纸砚和香炉印章等都可以纳入其中。画面后方的案桌上有一本书,此书应为珍品,还有专门的盒子来保护。案上有一箱箧,用来存放字画卷轴、文房用具等。
五代 周文矩(传)《文苑图》
五代 佚名 《琉璃堂人物图》(局部)
松下的文士伏“案”写诗,这是一张特殊的“书案”,应该是页岩所制,有意被制成前低后高的形状,如此奇怪的“书案”真是既实用,又具有观赏价值。“书案”高的这半侧特意用来供人书写,其上的文士双臂撑托于案上,案上有一白色笔筒,他左手执卷,右手托着下颌执笔,双目看向远处,作沉思状,似乎正在构思创作诗文。前方矮的这半侧上放了砚台,砚台的盖子放置在一边,一旁的小童子正弯腰研墨。这方砚台,一头宽稍高,一头窄稍矮,外形似一“凤”字。这方砚台应为唐代凤池砚,周文矩身为南唐翰林待诏,可能见过唐代凤池砚,所以将其绘入画中。
《文苑图》(局部)
《琉璃堂人物图》(局部)
《弘历是一是二图轴》中,乾隆皇帝使用的是一方瓦砚。瓦砚是以古代宫殿使用的瓦所制成的砚台,通常使用的瓦为秦汉时魏晋期的殿瓦,其中最著名的应为未央宫、铜雀台的殿瓦制成的砚台,其瓦身如半筒,厚一寸弱,背平可研墨。这幅画中乾隆皇帝的瓦砚有专门定制的底座,乾隆皇帝可算得上是砚台的“骨灰级”收藏玩家。
《弘历是一是二图轴》(局部)
《吟梅图》中的书斋也在室外,石制的书案,其后的高士坐在围榻之上,双手合十,眉头紧锁,正苦苦沉思。书案上的文房用品有香炉、香盒、镇尺、墨、纸笔、砚台、水盂等,石案下可见半只红靴。高士对面的仕女神色自若,与高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仕女身前置一书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及水盂。
《槐荫消夏图》描绘了一位文士闲适的避暑生活:在盛夏的绿槐浓荫下。有一士人袒胸、翘足,双臂交于脑后,仰卧在凉榻上,正闭目养神。床头立着一面屏风,上面绘有雪景寒林图。这雪景在盛夏之际给人一种清凉扑面的感觉,似乎能起到平复内心、消暑解热的作用。在他的身后摆放着一张书案,上面放着书卷、香炉、蜡台、茶漏等物件。
古人在夜晚挑灯夜读时,必然少不了灯具。明代王圻、王思懿所编撰的《三才图会·器用卷十二》以图展示了影灯、烛台、书灯的样式,并记载:“三物虽皆借光于烛,然或以障目或以障风,其用则同归耳。”
文人书斋中也少不了瓷器,许多文房用品都是瓷制的,比如与笔相关的笔筒、笔山、笔掭,香具如香炉、香盒、香橼盘等,与水相关的如水盂、砚滴、水注、笔洗、鱼缸等,与花草相关如女花瓶、花盆等。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瓷瓶、瓷碗、瓷壶、瓷杯、瓷盘、瓷盆、瓷罐、瓷尊、瓷碟等。
宋 佚名 《槐荫消夏图》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博古幽思》一画中,博古架前的仕女坐于斑竹椅上垂目沉思,身着汉人衣裙,梳着汉人发式,书桌上摆放着一只铜壶、一方松花石长方砚,一只水盂,一个花瓶。整幅画中至少有六件瓷器:博古架上五件,书案上一件。博古架上左上角为青瓷水仙盆,右上角为汝窑天青釉三足樽承盘,可以用来打香篆,承盘下是一只红釉僧帽壶。博古架的左下角有一个只画了一半身子的哥窑香炉,隐隐可见炉身上的开片,一旁的是蓝釉斗笠碗。书案上有一只哥窑花瓶,开片清晰可见,花瓶内插有一枝花。最前方的蓝色花盆也可能是陶瓷的,色彩鲜艳夺目。
《三才图会》中的灯具
瓶花、盆栽是常书斋陈设的点缀,“插花”早在宋代就已蔚然成风。南宋禅画《药山李翱问答图》中石桌上放着经函与花瓶,花瓶中的梅枝倒挂,颇有禅意;陈洪绶的《供奉图》中,石桌上的花瓶内插着荷花,仕女手中的花瓶插着水仙与梅花;冷枚的《春闺倦读图》中,几案上摆放着炉瓶三事和花瓶,花瓶内插着月季;清人画的《弘历是一是二图轴》中,怪石墩上水仙盆栽种的盆栽。文人插花不喜繁杂,或一枝独秀,或相得益彰,瓶花与盆栽可为书斋增添生气与活力,更能体现文人的情致。
清 佚名 《雍亲王题书堂深居图屏·博古幽思》
中国古代文人无不重视书斋的设置,使之充满闲情雅趣。书斋不仅是读书写字的地方,也是高谈阔论、考据金石、品香插花、下棋对弈、吟诗作画、听雨赏雪、抚琴待友、烹茶款客的重要场所,金石、茶酒、琴棋书画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在书斋进行。沈春泽为《长物志》作序时写道:“几榻有度,器具有式,位置有定,贵其精而便,简而裁,巧而自然也。”崇尚自然,讲究精雅,是文人书斋应有的气质。
明 陈洪绶 《供奉图》(局部)
《春闺倦读图》(局部)
《弘历是一是二图轴》(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