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朝清供”,并非指单一的清供类别,主要有三种类型:取其谐意、吉祥纳福,岁朝庆春佳节,驱邪庇佑之寓意。

“岁朝清供”是中国画家最爱画的主题,明清以后画这个题材的尤其多。任伯年就画过多幅关于此题材的作品,其画里画的、实际生活里供的,无非是天竹果、蜡梅花、水仙等寓意美好的花果。有时为了填补空白,画里加两个香橼。“橼”谐音圆,取其吉利。水仙、蜡梅、天竹,是取其颜色鲜丽、隆冬风厉,百卉凋残,晴窗对坐,眼目增明,是岁朝乐事。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植物是自然生命的象征,画家要以赤子之心,体会自然,去感悟每一种植物的姿态,步入生命的纵深状态。元朝佚名画家所作的《岁朝图》以黑白色为基调,赋以淡淡赭石、古绿,整个画面设色清雅,给人一种淡然世外的情调。画幅里冰裂纹花瓶中插两三枝梅,盆内四五株水仙,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打翻了花瓶,瓶内洒出一地瓜子,整个画面动静结合,独具魅力。

“岁朝图”与其他绘画类型相比,蕴含丰富、寓意深邃、雅俗共赏且画风敷色古艳、色泽优雅、水墨敦厚。常见的“岁朝清供图”中绘制的物象,也许是世间俗物,但在人文注入灵性之后,却成了美誉的象征。比如柿子寓意如意、橘子寓意吉祥、荔枝寓意顺利、石榴寓意多子、仙桃寓意长寿、白菜寓意清白富足;百合寓意和睦、水仙寓意祥瑞、牡丹寓意富贵、梅花寓意高洁;奇石寓意好运、古瓶寓意平安……如此众多,皆可妙笔成趣。如杜文和《书斋清供》中所言,雅是一朵花,根植在温饱的土壤里,绽放在文人的心境里,也长驻在古人的书斋里。

清 金农 《岁朝图》

在新春将至时节,折一枝山茶或梅花插在花瓶里,花瓶取其谐音,有“平安”之意,意味着新的一年平安万福。《庄子》云:“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周易·系辞下》说:“吉事有祥”,可见吉祥如意自古就是中国人的共同愿望。

“花在室,香满堂。”岁朝图画出来的是情调,是品位。它折射出来的是画家对生活体验的总结。花开花落长相思,吟梅、颂竹等都从中映照出文人内心对生命的感受。年复一年,在物是人非的变换中,岁朝图或许是对远方未归家的亲人的思念,又或许是对沙场战友的缅怀……

八大山人的《芝兰清供图》是“画气不画行”,花瓶的破碎纹或许是前半生的凄凉故事,几枝不定形的墨竹写出他对世态的看法,他的画,冷傲中稍带隐忍,似乎把人生经历与艺术实践归于一处,达到一种物我统一的境界,折射出他对人性的思考。全图并未表现出孤寂与漠然,凡尘不近,但透露出一种没有人烟、没有色彩的阴柔之美,是一种极致枯淡的表现。

明 马守贞 《岁朝图》

明 柳如是 《岁朝清供图》

元 佚名 《岁朝图》

清 爱新觉罗·弘历 《岁朝图》

清 朱耷 《芝兰清供图》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生活情调与四时同行,宋朝皇帝大部分爱花,宫殿内外有很多关于花的习俗,例如插花、贡花、花宴、簪花等。李嵩身为宫廷画家,因此他的画作大部分素材来自宫廷插花,其《花篮图》是宋朝较为少见的花卉画作,却在宋朝插花艺术兴起的时期,体现着较高的艺术水准。画幅中花卉繁丽,形体硕大,占满整个花篮,将大小不同的花朵纵横交错,使得花朵与叶子交相辉映,重现花儿的秀丽姿态。可见当时高超的插花艺术水平和编制花篮的精湛工艺技术,也从侧面表现出宋代宫廷对插花艺术的喜爱。

“吉语拈题应岁朝,玉梅香色笔端描。凌波斜倚春先报,百合清平凤律调。嘉庆壬戌新正御题。”清乾隆皇帝之孙绵亿所画的《会宜春呈瑞图》以小口径青釉瓶插入数种类折枝花卉,其中有月季、梅、竹、松枝,瓶左边有水仙、百合、玉磬,瓶脚有红柿与如意。其中柿子与其他物件有鲜明的视觉反差,从而烘托喜庆气氛,更加凸显岁朝图的主题特征——“平安吉祥,百事如意”。整幅画作透露着淡雅又不失华贵的气势,似乎在诉说着贵族与民间对美好事物的期盼。

陈洪绶的《岁朝清供图》是古朴之美的集成者,不溺腐朽,而又说尽前尘的气质,一种“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的格调。他于1625年作的一幅清供图,今人徐邦达题跋有云:“陈老莲于天启五年乙丑作。古铜瓶中插寒梅、月季数枝,勾勒精劲,傅彩浓丽,旁侧更佐以盥水圆卮,高矮相映成趣。时年只二十有八,洵为难见妙品,毋以早笔而轻视之也。”观陈洪绶画中的花瓶,像是在诉说一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势,瓶中总少不了红叶和梅花,高洁与浮生如梦的岁月,朝暮与年岁共往。人生总是在慢慢逝去的岁月中匍匐前行,像是要奔赴一场天涯,保持着那最后的灿烂。正如朱良志《生命清供》中所言:“一瓶清供,盛着的是他对生命的感受,而花瓶往往是锈迹斑斑,它从苍莽中走来。”

南宋 李嵩 《花篮图》

清 绵亿 《会宜春呈瑞》

黄公望曾说:“诗要孤,画要静。”这静,不是环境要的静,而是人性的静。你看,即使是这充满喜庆之意的春节之画,这些喜庆之意的物体绘画出来后,纵然敷色艳丽明亮,但整体上还是沉静的。你看,那画上的花枝、水果、盆栽不都是鲜活的吗?它们被定格在画卷中,满是魄力,作者画的不仅仅是岁朝,更是人生。人生匆匆,人类的每一件事物都会溜走,我们留不住这万般蹉跎而又乘风破浪的人间岁月,却能从这些长流的画作中体会流动的诗意,存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画家们所作“岁朝清供图”姿态万千、各具特色,其中也离不开衬托花卉的物件——花瓶。花瓶像是一种梦想的光芒,鼓励着花儿不负时光,野蛮生长。花瓶质感各不相同,它们或瓷色净白、或釉感醇厚、或色彩斑斓、或古铜设色,无不体现先辈们创造的结晶。画面中偶尔出现的水壶、水杯、花台等,与花卉蔬果动态生机、花瓶的静态之势韵律相连,使得岁朝图成为动静有致、生命力交相呼应的独特的绘画语言。

明 陈洪绶 《岁朝清供图》

明 陈洪绶 《岁朝清供图》

清 爱新觉罗·载湉 《岁朝清供图》

清 改琦 《岁朝集吉图》

清 高凤翰 《岁朝图》

清朝时清供绘画得到大力推崇,除了民间有着岁朝图的绘画习俗,皇家画院也盛行以清供为题材的专职绘画人员,如金廷标、边寿民、虚谷、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赵之谦、邹一桂、王雪涛、王震、唐云等画家皆有关于清供图的画作。甚至万人之上的帝王也从清供绘制中找寻其独有的乐趣。特别是近代海派画家吴昌硕常作清供图赠友、迎春。他以浓浓的笔意书写,以一种清逸秀美、欣欣向荣的气象来与世俗情调相呼应,既不失雅致,又不输风俗情趣。他在《缶庐别存》中云:“己丑除夕,闭门守岁,呵冻作画自娱。凡岁朝图多画牡丹,以富贵名也。予穷居海上,一官如虱,富贵花必不相称,故写梅取有出世姿,写菊取有傲霜骨,读书短檠,我家长物也,此是缶庐中冷淡生活。”《吉庆平安》以秀石、瓶梅诸物组成,构图颇有审美之感。秀石与梅的高低错落有致,信手挥洒,情感流溢于笔端,将一种潇洒的气息留给岁朝,保留了古雅情调,发扬了传统艺术,体现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文化。

任伯年借鉴西方绘画特色,将中国传统绘画与西方绘画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独立的艺术风格。在他绘制的“岁朝图”中,梅花、牡丹、水仙、佛手、白菜、竹笋皆相间,却不显杂乱,摆放错落有致。笔墨丰富多变,构图新巧,疏中有密,密中有疏,虚实相间。花卉与白菜(百财)的构图呈现高低各不同的节奏,正如音乐节奏一般,高音伴随着低音缓缓而行。画中连瓜果蔬菜都显得诗情画意,清新流畅。画家将雅俗共置一处,显示出一种明净淡雅之风。

清 陈书 《岁朝丽景图》

清 溥儒 《岁朝清供图》

清 爱新觉罗·载湉 《清供图》

清 溥儒 《岁朝图》

清 陈枚 《岁兆图》

齐白石先生的岁朝图具有清新明丽的风格。如他的《报道平安》《有新气象》等画作,用丰富明亮的色调将新春佳节之势挥洒出来,热闹鲜艳却不张扬。这种“以形写形,以色貌色”的静物,俏皮中稍带可爱,可爱中又不失宁和,就像心脏的加速跳动的时刻,对某件事物有着万分热度。那种在烈日骄阳里赏花的欢乐感,使图中爆竹、柿子、水杯、鸡毛掸子、茶壶等物件构置在一起,热闹非凡。

汪曾祺说:“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不仅延传至今,并且从艺术中走出来的风俗也以传统节日的方式延续着。人们常把“岁岁常欢愉”“万事皆胜意”等吉庆句子挂在嘴边,可这其中的日月辉煌,却需要我们的坚守。在这个文明的国度,佳节是一种向往,是一种年岁的放松,也是一种将腐朽化为重生的时刻。传统春节过得如此喜庆与欢乐,是那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家人团聚,是那种福满旧山河的气象,而当今春节已逐渐少了“年味”,为什么呢?是繁忙的“城市生活”剥夺了着原本诗意的日子吗?走进传统画家们带来的浪漫日子和充满年味的岁朝图,我们应该去发光,抬头仰望那漫天星辰,趁韶华未逝去时,热爱万里河山如初。

清 吴昌硕 《岁朝清供》

清 任伯年 《岁朝图》

清 任伯年 《岁朝图》

现代 齐白石 《报道平安》 现代 齐白石 《有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