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也青连夜开车从省城往罗城赶。还在木镇梗片厂当推销员时,他就经常跑省城了,那时,省城还很小,可在他眼里却大得怕人。现在,省城猛然比过去扩大了好几倍,并且还在扩大。刘也青开着车走了好长时间,还在绕城高速上,高速路两边,是林立的工地,到处都在做房子,到处都有机器轰鸣。刘也青想,我刘也青也在扩张了,我也要在工地上点上亮亮的灯,照得半边天都明晃晃的。灯红不是喜欢亮灯吗,到时就让她看看。
刘也青正边开车边想着的时候,手机响了,医院里的一个人打来的,说章向阳已经可以出院了,他天天吵着要出院,要到中南海去,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他就要出院了。
刘也青骂了一声神经病,挂了电话。章向阳真是给找了不少麻烦,他皱起了眉头。车子里就他一个人,他打开音乐,是一首二胡演奏曲《光明行》,调子是舒缓的,刘也青的心里却乱成了一锅粥,他想了一会,便打了个电话到工地上。
下半夜两点的时候,刘也青直接把车开到了市医院,他停在院子里,并不下车,只看着车窗外。
过一会儿,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几位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模样的人,他们急匆匆地走到三楼内二科病房。一个人躬身查看着床头的病人标志牌,念道:“章向阳。”他向其他几个人点点头,轻声说,“就是他。”说着,几个人迅速上前抬起章向阳。
章向阳从睡梦中一下惊醒过来,他喊道:“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一个白大褂说:“冷静,冷静点,我们为你看病!”
章向阳扯起嗓子喊:“你们做什么?我要出院,我没病!”
白大褂伸出一个手指说:“这是几?”
章向阳挣扎着大声骂道:“是你娘!”
白大褂说:“你看你,还说没病!”他使了个眼色,另外几个人便更加用力,死死地夹住了章向阳,往门外走去。
章向阳像一条被甩上河岸的鱼,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我要出院!我没病!”
可是白大褂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块破布,章向阳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呼喊只能在自己的胸腔里回**。章向阳只好死命挥舞四肢,但那几个白大褂力气很大,并没有给章向阳多少活动的空间。很快,章向阳就被拉上了车子,车子的尾灯一闪一闪,迅即消失在黑暗中。
刘也青在暗中看着这一切,直到眼前重归平静,他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刚才他也用尽了气力一般。深夜的医院,很静,偶尔有一两声病人的呻吟声。夜露重了,打得宽大的树叶往下掉落。刘也青静静地坐在深夜里,直到天边发亮了,环卫工人开始清扫路面了,他才惊醒过来,缓缓地将车开往工地。他忽然觉得全身没有了力气,也像那宽大的树叶一样,要从高处往下跌落。
以往只要到了工地,刘也青的心绪就莫名地高昂,他觉得这工地将是一块纪念碑、光荣碑,将写上金光灿灿的他的名字、灯红的名字,这不仅是他的荣耀,也是瓦庄所有人的荣耀。如果到工地上早了的话,工人还没有上工,他就悄悄地走到打桩机前,摸摸机器,看看塔吊;如果工人都在工地上了,他听着嗵嗵的打桩声、吱吱的搅拌声、来来往往的车轮声,就像听到一首好听的曲子,热血沸腾,脸上浮满笑意。可是,今天快到工地时,他就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觉得眼前一片寂静,像一个大大的坟场。他一个激灵,赶紧掉转车头往市里开去。他漫无目的地开着,开到了一幢大楼前,他抬头一看,是滨江浴城娱乐大世界。这是叶巧雨开的。
刘也青心里醒悟过来,自己到罗城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找叶巧雨,他以为自己是忘了她,其实,他还是没能忘了她。他不管不顾地走进了浴城。这里虽然说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但早晨毕竟不是客流高峰,大厅里静悄悄的,吧台里的服务生也趴在桌上睡着了。刘也青拍了拍桌子说:“请接通你们叶总的电话,就说我姓刘,她就知道了。”
服务生看着刘也青,大概是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连忙打起了电话。不一会儿,她对刘也青说:“叶总在六楼612办公室等你。”
刘也青上了楼,敲了敲612的门。门却是开着的,他推门走了进去。
叶巧雨坐在老板桌前看着刘也青。这是个很大的套房,里间可以看出还有个卧室。叶巧雨烫着很时髦的大波浪卷发,她斜靠在老板椅上,架起二郎腿,脚尖一抖一抖,好像预料到他要来一样。
刘也青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她。
叶巧雨的嘴角浮上了一层笑意,有点尖刻,有点不屑,也有点痛恨的意思:“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理我了。”
刘也青一步步走上前来,他还是不说话,恶狠狠地抱起叶巧雨。
叶巧雨挣扎了两下,也就叹息了一声,随了他,让他抱着。刘也青用脚踢开里间套房的门,一下子把她扔在**,尔后,他就压了上去。他像是复仇,先前丧失的力气又回来了,他用尽了那些力气。他趴在她身上,在疲惫中竟然深深地睡着了。
等到刘也青醒来,叶巧雨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边看着他。“你不是嫌我是个开洗头房的吗?”叶巧雨问他。
刘也青说:“不是我嫌你,是别人笑话你,不光是笑话你,是笑话整个瓦庄村。”
叶巧雨不屑地“嘁”了一声:“笑话?我们受穷他们就不笑话了?我第一年出去打工时,你知道我做什么吗?我在那家鞋厂里上了半年班,我爹生了病让我回家,因为合同没到期,老板硬扣了我三个月工资,再加上扣除我的伙食费,我只领到了两百块钱,你说我是怎么回家的?我走在街上,我在那些城里人眼里还不如一只狗。那时候你在哪里?你正在外面潇洒吧?”
刘也青默默地穿着衣服,哑口无言。
叶巧雨继续说:“我后来算是想明白了,爹亲娘亲没有钞票亲。我这样说,你不高兴?”
刘也青说:“钱是要挣,可是也要挣有水平的钱。”
叶巧雨嘿嘿地冷笑了:“你以为你挣的钱干净?你不要笑我,你以为你那项目是你搞起来的呀,没有刘灯红你那能干的好妹妹,你能干得起来?”
叶巧雨显然是在说刘灯红与贺大年的事,刘也青忽地站起来,他气得满面通红:“你还理直气壮了!”
“我就理直,我就气壮!我现在有钱了,我看人就可以昂着头了!我走在大街上,我要横着走就横着走,要竖着走就竖着走,只要我愿意!”叶巧雨两眼冒火,她也站起来,硬硬地僵着头,盯着刘也青。
刘也青说:“你变了!”
“哼,变了?”叶巧雨说,“世道都变了,我不变那才怪了。你以为你没变吗?你变得比哪个都快!”
因为章向阳的事,傩文化产业园虽然实际上已经开工了,但正式的开工仪式并没有举行,刘也青几次催促刘灯红向贺大年汇报,争取召开一个比较隆重的开工仪式。
刘灯红不解地说:“都已经开工了,有必要再搞个开工仪式吗?”
刘也青说:“这不一样,社会上谣言比较多,如果市里领导一参加,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我们的房产销售、资金争取都会容易得多。”
刘灯红联系了两次,无奈贺大年都没有空。刘也青对刘灯红说:“这贺大年也是只狐狸啊,他也是怕章向阳的事出了篓子。你就告诉他,没事了,章向阳已经彻底不上告了。”
终于,市委那边选定了一个日期,贺大年领了四大班子领导高调地参加了傩文化产业园开工典礼仪式,他在仪式上发表了热情的讲话,并说这是罗城市委、市政府拎在手上的工程,上上下下都要大力支持。在他的提议下,他和其他领导拿着铁锨铲了土、奠了基,工地上彩旗飘飘,鼓乐声声。刘也青也代表建设方和投资方讲了话,他说:“我的梦想就是在我建的傩文化广场上,由我自己带着一支正宗的傩戏班子,演一场正宗的傩戏!”
会后自然是宴会。刘灯红见贺大年不时地看着自己,也便不时地给他递上一个眼神。贺大年给她发了个信息,信息说:晚餐结束后等我,在国大。国大就是罗城国际大酒店,因为怕引人猜测,也为了避嫌,后来,刘灯红和贺大年见面的地点不全是在“红灯记”了,而是经常换酒店。刘灯红看完短信,抬头看贺大年,贺大年正一边端起酒杯和别人喝酒,一边看着她。她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轻轻地点了下头。
宴会结束后,贺大年先走了,刘灯红准备上楼梳妆一下,刘也青喊住了她。刘也青说:“听说贺大年要调到省里去了,你知道不?”
刘灯红摇摇头说:“不知道。”
刘也青若有所思地说:“哦,那也可能是谣传。我倒是希望是谣传,贺在罗城我们肯定会顺当些,不过,也没关系,人家是升官嘛。”
刘灯红问:“章向阳的事处理好了吗?”
刘也青说:“没事了,你放心。”
刘灯红说:“那他还在医院里啊?”
刘也青迟疑了一下说:“嗯,刚好趁这个机会给他养养身体。”
刘灯红点点头说:“那就好,给他用点好的药吧,哪天我去医院看看他,毕竟,他是受了打击的。”
刘也青说:“嗯,那等他彻底好转了你再去看他,现在暂时就不要再刺激他了。”
刘灯红说:“好吧,那就回头找个时间。”
刘也青准备离开,又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刘灯红:“这个你给贺。”
刘灯红说:“这不合适吧。”
刘也青说:“合适,你给他。是个人都不会讨厌这个东西,你听我的没错。”
为了避人耳目,刘灯红还是乘坐出租车到国大。暖气十足的套房里,贺大年只穿了件衬衫,屋子里的窗帘全拉上了,像夜晚一样,只是床头亮着幽幽的灯光。贺大年一见到刘灯红就一把抱住了她,刘灯红左右躲闪着说:“嘴唇上有唇膏呢。”
贺大年笑着说:“就是要吃唇膏。”
当他们在**歇息下来时,贺大年说:“告诉你,省委已找我谈话了,我可能过不久就要调到省里去了,任副省长。”
刘灯红心里一惊,心想,刘也青的消息好快,肯定是也蓝告诉他的吧,看来范老头和也蓝的联系实在是紧密。但她仍笑着说:“那要恭喜你高升呀!”
贺大年又抱住她说:“可是,那样以后就难和你见面了。我舍不得你。”
刘灯红认真地看着贺大年,忽然觉得这个人好陌生,自己也变得陌生了。这是自己吗?自己和一个男人就这样缠在一起?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她叹了口气。
贺大年说:“不要叹气嘛,你放心,那个项目以后我还会努力帮你的。只不过,你要刘也青注意了,市长孙志刚和我一直搞不到一起,我怕等我走后,只要我支持的他就反对,你们多个心眼。”
刘灯红点点头,说:“嗯。”她说着想起刘也青递给她的那张卡,便拿了出来迟疑着放到贺大年的衬衫口袋里,“刘也青说是给你买几条烟抽抽。”
贺大年说:“这么客气啊。”他说着,也并没有推脱,继续在刘灯红的身体上摸索着。刘灯红觉得自己的心沉到深深的海底去,她任由贺大年动作着,忽然挣扎开,拧亮了床头灯,她闭了眼说:“我喜欢亮一点,亮一点好吗?”
贺大年正在兴头上,并没有看见刘灯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一边行进一边说:“好,好,亮一点就亮一点,你这个小妖精。”
刘灯红扭过头去,一串眼泪很快流了下来,她迅速地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