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梨花湾

王社看到大胖子腰间的红绸子,他知道大胖子腰里真佩枪。苗大年看一下王社,纵声笑着站起来说,“各位兄弟,承蒙诸位这么多年对我抬爱,我苗大年老没有被李歪头老李家搬倒。老李家煽动人上访,告我这,说我那,什么这个那个的,我苗大年现在不还是挺硬朗吗?”

“是的,是的。苗书记硬得很,他是人老骨头硬,越老越小兴呀。年前我们一块洗澡,他还能炮打双星哩。”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王社记得有人叫他文主任。文主任还邀请王社方便的时候一块回南徐,并说,自己的弟弟在南徐开一个最大的酒店,名字就叫“南徐大酒店”。

尽管王社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像昨天中午那样喝得过量,但还是在盛情难却之下,很快就便喝得舌根发硬了。王社觉得说话时有些词不达意,去洗手间时,走路像踩在棉花堆里。回来的时候,一个很丰满的女子去搀扶他时,他嘴上说不用,却半推半就地依着那女子前走。

事后王社总是回想不起来他们去洗澡的那个地方,只觉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分头上了好几辆车子,驰骋在梨花县的大街上如入无人之地。车子风驰电掣,像是走了很远,又像是转眼间就到了。与其说是苗大年拉着王社,倒不如说是架着王社在走,他们两个人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走进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回到梨花湾已是夜幕降临时分,王社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他和苗大年分手时一再说自己晚上不吃饭了,但苗大年一直阴着脸,他像是没听见王社在说什么似地,径直朝自己家走去。

苗大年的家就住在梨花湾的最东边,两层楼房在村子里像是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在低矮的村民住房里显得特别醒目。从村委会到他家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马路,苗大年还未到家就拨通家里的电话。

“谁来了?家里有人来吗?”苗大年懒洋洋地问到。

“大舅,是刘半仙来了。”接电话的是张思雅,她是苗大年大姐的女儿。苗大年上有一姐,下有六个弟弟一个妹子。大姐苗美娥早年爱上一个人,那是个来梨花湾勘探煤炭的姓张的小伙子,家里人不同意,她便与那个姓张的小伙子私奔了。一直到包产到户那一年,苗美娥才抱着一个小孩子回到家里。苗大年那时的职务叫大队书记,父母刚过世,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苗大年像安排他的五个弟弟一样,通过关系把苗美娥安排到县城当了工人。家里就剩下老六苗子腾和七妹苗美凤。苗大年知道现在城里人都在下岗,他也不准备把六弟和七妹送城里了,况且,他觉得再像以前那样,给劳动局的请客送礼搞招工,已没有什么意思了。所谓的商品粮和农村户口,已不再像前几年那样有多大区别。苗大年越来越看不起城里人,以前他们拿着各种样的供应小本本,排着队去买东西,似乎要比别人高一等似的,现在,只要有钱,农村人哪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大姐苗美娥已经下岗了,她的女儿张思雅说是放寒假来大舅家过年,苗大年知道,他要在外甥女张思雅开学走时给一些压岁钱。现在培养一个大学生花上三五万不在话下,苗大年知道这事。他很希望比张思雅大不了几岁的七妹苗美凤能成为一名大学生,但令他失望的是苗美凤和苗子腾一样,都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不过,他们挺新潮的,苗大年觉得他六弟和七妹的吃穿用甚至是整个生活方式,和城里的小青年相比是没什么两样的。在外打工多年的苗美凤今年回家时,还捎来一台DV机,把没有见过世面的大嫂拍出一段下饺子的写真播放时,乐得大嫂好多天都合不拢嘴。苗子腾是村里的电工,管理着梨花湾好几个自然村的电,休闲时总爱背着猎枪骑着摩托车到处转,说是打野兔子,却很少见他拎着兔子回家。就在苗大年收起手机的当儿,苗子腾骑着摩托车冲到苗大年的前边。

“哥,今天运气真不错,瞧!”苗子腾笑逐颜开地指着挂在车把上的一串野兔子说,“今晚咱哥俩好好喝几杯吧。”

“以后少背着枪溜达。”苗大年阴着脸说,“新来个书记,你不知道?告你非法持枪,我可不会像以前那样,替你舍着老脸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去救你喽。”

“他敢?反正我苗子腾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一个老百姓还怕他当官的嘛,他能凶过我吗?”苗子腾笑到,“哥,快点回家喝酒吧。”

苗大年本来不想搭理刘半仙,没有想到刘半仙口若悬河,疯了似地在院子里指手划脚,说苗家只有听他的话,苗大年才会保住他在梨花湾的地位。

“真的吗?”苗大年被刘半仙唬得有些半信半疑,“刘半仙,不会是来我这里骗酒喝吧。”

“苗书记,你瞧你这院子。”刘半仙抹一下嘴角的口水说,“宅前不种桑,宅后不栽柳,你首先要把院子前后的桑柳除去,改栽槐树。要三棵,喻意是司马、司徒和司空三公的品位,知道吗?院落里东植桃杨,南植梅枣,西栽桑榆,北栽杏李,你院子西南的那一棵树要尽快刨去。按五行相克的说法,水生木,水多木少,不好。火生土,火多土燥,恕我直言,你的孩子对你忤逆不顺呀。金生水,而金多水冷,男女贪欢,土生金,若土重埋金,人冷财退,终日劳碌为人家瞎忙。再说一下你的住院,坐东方的甲卯乙震宅,五行属木,阴阳性质属阳,按要求宜窄忌宽,你现在院子太宽,所以才影响了你现在的官位呀。破解之法就是中间拉一道墙,变成一宅二院。”刘半仙兀自点燃支烟,深吸几口接着说,“院落里有院墙,门内有庭,上方有堂,堂左右有厢,堂后有寝,院左右有塾。还要有中轴线,要有中心点,你知道长城吧,北京的龙庭呀。再说一下你的房间数,楼上楼下八间,不好。三间吉,四间凶,五吉六凶七吉八凶,这叫三五都顺利,四六不相当呀。来,我再用罗盘测一下你的门。各门不在同一方向上,气场大漏。气是沿着直线从前门到后门的,南北冷热气体对流,子午相冲,阴阳分离。”

“好了,好了。”苗子腾打断刘半仙的话说,“净瞎扯,你要是什么都能算出来,早些年别让我哥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呀。”

“苗书记,我们可是不打不相识呀。”刘半仙并不理会苗子腾,他转过脸对着苗大年协肩诌笑一下说,“多亏当年你把我送到农场进行改造,我就是在那里,才真正结识不少世外高人,学得不少真本色哩。”

苗大年看出六弟苗子腾对刘半仙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便朝刘半仙挥一下手,示意他到屋里坐。

“我跺下脚,甭说梨花湾要抖三抖,就是整个梨花县的城门都要晃三晃,城墙角掉不下大把土坷垃,都不算我苗大年会混。”苗大年扔给刘半仙支烟说,“只是现在来了位高人,我看这个主儿不是凡人哩。”

“咋啦?”刘半仙看一眼苗大年,“苗书记,您可是咱们梨花湾伸手遮天的人物,在整个梨花县也算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英雄人物,莫不是怕了那个姓陈的不成?”

“你也知道新来了个王书记?”苗大年倚坐在沙发上,睁一下细长的眼睛说,“刘半仙,我能感觉到你是来帮我一把的。”

“苗书记真是个明白人。”刘半仙盯着苗大年,深深地吸一口烟说,“指点迷津,是我们方外之人应尽的本色。”

王社回到村委会便倒头大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洗漱完毕,开始捣弄锅灶,准备做早饭。这是他到梨花湾第一次做早饭。临来前单位里给他准备了生活用品和一套炊具,还给他配了一部电视机。他边搅拌着面疙瘩边听着中央电视台的“媒体广场”,一会儿,煤气灶上的水便沸腾了。

边吃着面疙瘩边在村委会院内转悠的王社,从内心深处有一种惬意感。5间平楼房子的大院子,就住着他一个人,他有一种海阔凭鱼跃的自由感觉。这个院落是在包产到户那一年盖的,虽然有些破旧,但还是挺有机关大院规模的。院内有一个大花坛,甬道两旁是齐刷刷的冬青。坐北朝南的5间房子的中间3间是会议室,两头是单间房。东头的房子是农税征收点,西头的房子是村治保会。王社就住在西头的单间,房内靠北墙顶东头放着一张双人床,靠床头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用布幔把房子一隔为二。电视机摆放的位置,王社躺在床铺上正好能看到,一些炊具就摆放在布幔的外边,靠窗子处有一个灶台。王社把灶台处布置成一个小厨房,墙角处堆满了瓶瓶罐罐和油盐酱醋。王社来盛第二碗面疙瘩饭时手机响了。是苗大年催王社到他家去吃早饭。没有等王社说话,对话便挂机了。王社想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去一趟苗大年家。

“嫂子,过年好呀。”一进门,王社便冲着苗大年的婆娘双手抱拳说,“没出正月都是年呀,小弟给嫂子拜年了。”

“大兄弟,你也好呀。”苗大嫂憨厚地笑了笑。

“王书记,你好。”张思雅很热情地把手伸向王社,“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思雅。”张思雅见王社有几分惊诧,便走上前握一下王社的手,报上自己的名字。王社有些懵懂,他又想起前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叫萧枫的女孩子。张思雅的长相一点也不比萧枫逊色,而且她还有一种萧枫无法比拟的洒脱。王社下意识地觉得这又是苗大年给他玩的美人计。昨天在城里洗澡时要不是他“曾经沧海”,恐怕他真的要醉入花丛,像和他在一起吃饭的那些人一样会巫山云雨一番。张思雅见王社如醉如痴的样子,便格格笑起来。“怎么?王书记昨天的酒到现在还有醒呢。不能喝,就不要硬逞呀。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可是有道理的。”

“思雅,别闹了。”苗大年从屋子里走出来,“王书记,屋里坐吧。”

“好的,好的。”王社随着苗大年走进屋内,坐下后他还朝门外张望几眼。他觉得张思雅真是个能令男人心动的女孩子,特别是那双像黑太阳一样熠熠生辉的眸子,能摄人心魄,让每一个对她心生邪念的男人都会自惭形秽。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走来,张思雅端着油条和包子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