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诡秘

王社到知道这个地方的百姓和干部关系挺紧张的,那天,他来就职的第一天中午,就被这个村以原支部书记苗大年为首的村两委成员灌了个酩酊大醉。下车伊始,王社只记住了苗大年这个人的名字,这还是他在选派干部培训学习时从梨花湾的村情概貌上看到的。说是村情介绍,其实也就是简单的一行字:梨花湾,党员53名,支委5人,村外债13万元,原村支部书记苗大年,男,63岁。情况就是这些。这一次他们从市里被选派到这个县任职的有12人,被分到梨花县的东南西北最边远的4个乡镇,一个镇3人。和王社一块分到县城最北部梨花镇的另两个人是曾文志和晋日升,王社是他们的组长。南徐市选派干部办公室田主任在培训班上说,农村工作不是书本上能学到的,干好一个村支书,就能干好一个县委书记,甚至是市委省委书记,到农村后,你们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们的使命就是稳定并加强村级组织建设,发展地方经济。这些话,王社在梨花湾欢迎他的村两委会上,照葫芦画瓢说了,另外,他还谦虚地说,我一直在高校搞宣传工作,没有什么基层工作经验,希望在座的各位领导多多帮助。

“王书记原来在单位就什么职呀?”简单的欢迎仪式过后,苗大年便把王社请到了自己家。说是到他家吃顿便饭,但满桌的酒菜,让人感到一点也不比在饭店里差。欢迎会上的村两委成员并没有都去苗大年家吃饭。王社看到一个没有牙齿的老头一直在对着他善意的笑,坐在他身旁的是个戴礼帽的人,还有几个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盯着自己。“市高校机关支部宣传委员。”王社接过苗大年递给他的烟。王社很含蓄地把自己的公职说过去,每当别人问及他的职务,他不想过多地谈自己的过去。“苗书记就当我是个学生,我知道,你有着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哩。”

王社的酒量其实一点也不比苗大年差,但在以后的若干酒场中,有时王社是故意让着苗大年,也有的时候王社是似醉非醉,干脆装醉。但第一次在苗大年家喝酒,王社是真醉了。当时,他只觉得面对那么多很朴实的老年人,而且他们几乎都是站起来给他端酒,他不喝是没有道理的。交杯递盏,你来我往,王社只觉得盛情难却,尽管他告诫自己不要喝多,但没有多大一会儿他就感到天旋地转了。

当天晚上,王社朦胧中觉得身边有好多人,七嘴八舌,有男有女。王社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起床吃晚饭,他依然醉意未退,只是闭着眼睛连声说着不吃不吃不能再吃了。“把他拉起来——”这是苗大年的声音。王社能听出这话挺有份量,稍顷,他便感觉到有人在对他动手动脚。王社猛然喝到:“都不要动。”屋内霎时静得有些可怕。王社突然又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生硬,便缓和一下语气说,“不行,我确实不能再吃东西了,大家都回去吧。”众人开始小声窃语。王社听到苗大年似乎在向众人下命令似地说:“都回去吧,看来王书记确实是喝多了。没办法,到底是城里人,怕是经不起咱黄河故道上的三尺浊浪哟。”

众人离去,屋子里慢慢地又恢复安静。王社慢慢地睁开眼睛。他很想下床,但还是觉得有些晕头转向,暗暗盘算一下,王社大吃一惊:用一次性口杯喝的酒,一开始就是每个人连干三个满杯,他记得当时苗大年说这是梨花湾的待客规矩,也就是“去苗”。三杯酒下去,酒桌上已不像开始那样拥挤,有几个人便败阵而去。接下来便是敬酒。名目繁多,各种借口都有,有半杯的,也有满杯的,王社仔细回忆着当时喝酒的数量,算来计去,王社都觉得自己要折算到10个满杯,照一杯2两多计算,除去滴洒抛漏,他觉得自己应喝进肚子里2斤多。

王社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起来。他能回想起当时喝酒的场景,也能感觉得到当时陪酒的人,似乎都在看苗大年眼色行事。只是在酒酣之际,王社借着酒意和苗大年称兄道弟,站起来喊了一声:“大年哥,我敬你一杯!”众人听了多林如此称呼苗大年,都不再拿冷眼看王社了,并且,喝酒时似乎也有人像称呼苗大年那样,对他喊叔叔叫小爷爷什么的,至于苗大年介绍酒桌上的那些人的称谓,王社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酒桌上的人大部分都姓苗。各自然村的村长、小组长、会计,包括行政村的副书记、村委会副主任还有计生专干,王社努力地回想着不姓苗的村干,一个姓白,一个姓习,还有一个姓李,至于什么职务,他已记忆不起来了。王社觉着除了这三个人是外姓人家,酒桌上的十几个人都姓苗,看来,梨花湾的苗姓人家确是一个大户门。

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寒冷的,有泻泻的月色洒到床前,王社翻身拉开灯,他想到屋外走一走。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有人轻语。“进去,快点进去。”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伴有轻微的撕扯声。“不行呀,人家可是市里来的官。”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似乎在尽力地抗拒着男人的推搡。

“干什么?有事吗?”王社听了一会儿门外的对话,他伸手拉开门,当时就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孜孜媚媚的女孩子,看上去不过20岁左右,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笑靥里盛满了羞涩,整个人在月光下显得特别妩媚。王社暗叹古人“月下看美人”这句话说得真绝,他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心动。在城里他也是经了些风花雪月的,有时还自喻为花间派词人,只是没有像古人那样拥香叠翠狎妓走狗,他知道醉入花丛是要花很多银子的。王社要靠一个人的工资养活妻子和两个孩子。下岗的妻子和上中学的孩子处处都要开销,如果不是早些年积蓄点稿筹,他觉得家里的生计都成问题。临来前家里给他挤出300元钱,到市里集合时,他看到很多人都在买一些高档的生活用品,他只是躲在一旁吸着劣质的烟。整个市委大院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像王社一样市里有100多人被分派到各县区。市党政军领导出席了欢送仪式,王社当时拼命地朝前挤,他有一种歇斯底里的心态,隐隐地希望让摄影多拍一下自己。他的电视台几个朋友都不在场,也许是他没有看到他们。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扛着摄影机真的对着他拍个不停,他一脸的严肃,似乎有种“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感觉。当听到宣布他为中共梨花县梨花镇梨花湾村党支部第一书记时,脸上多了几分肃穆。

“王书记,你不请我进屋吗?”女子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呻吟。“你怎么总是盯着我不说话呀。”

“哦。”王社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冲着面前的女子歉意地笑一下说,“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萧枫,是苗书记的弟弟苗子腾让我来的。”萧枫边说边朝王社的屋子里挤去……

和苗大年一块去县城时,王社终于忍不住说起昨晚的事。

“我把那女孩子赶走了。”王社长嘘一声,点上一支烟。

“有这等事?我一点都不知晓呀。”苗大年故作惊讶地说,“这一定是子腾和祁三少他们几个孩子捣鼓的事,看我回去不打断他们几个的腿!”

“没什么,事情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情就算了。”王社慢慢地喷出一股烟雾。他边摆弄着手机,边漫不经心地望着车窗外的田畴。

到了县城后,苗大年便像在梨花湾一样,不停地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有很多人也都像村子里人一样,很远就喊着“苗书记好”,然后,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给苗大年敬烟。当然,也有的人顺便把烟递给王社。

“像在自己家一样,没办法,县城也就是巴掌大的地方。”苗大年自嘲地冲王社笑一下。

“苗书记的熟人真是多呀。”这是王社发自内心的感慨,他也想遇上个熟人说上几句话,但满眼都是陌生人。脚踏生地,眼观生人,有一种孤独感悄然袭上王社的心头。他长嘘一声,点上一支已在他手里捏得有些发潮的烟。其实,王社的烟瘾并不大,只是朋友间应酬时他才吸上几口,他并像有的男人那样遇着事就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烟。

“王书记,想什么呢?”苗大年见王社有点神思迷茫的样子,便收住脚步,把手中的烟头弃在地上,并狠地踩上一脚。

“没什么,只是很羡慕苗书记您老人家的熟人多。”王社的嘴角流露出一种令人不易察觉的冷傲,他觉得苗大年的熟人再多,也不过是些下里巴人。他想起临行前几个文友给他饯行时说的话:和农民打交道不要给他们谈什么艺术,尽量地把自己表现得土里土气一些,那样他们才会感觉到你的亲近。

“老人家?”苗大年把细长的眼睛睁了睁说,“我很老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王社见苗大年很介意称他“老人家”,忙冲苗大年陪着笑脸。他本来想把“老人家”一词当作表示亲切的戏谑语,没想到反而招来了苗大年的不高兴。王社掏出烟递给苗大年,并给他点上火笑到,“苗书记,走,咱们快点去你的朋友那儿吧。”

“慌啥子嘛。现在机关里的人还在单位里斗地主哩。斗地主,会吧?算钱的。来咱们梨花县,要会斗地主,要会打麻将,不然的话,你可是呆不下去的。”苗大年喷出一口浓浓的烟,又把烟卷儿凑到眼前看一下说,“王书记,你抽的烟不便宜嘛。”

“不贵呀。红三环,两块钱一包。”王社有些羞愧,他不明白苗大年为什么要问他烟价,当苗大年掏出一包软中华塞给他进,王社这才看到苗大年嘴角上挂着和他刚才一样的冷傲。

一直到中午吃饭时,王社都感到有些窝火,更令他感到和自卑的是,陪他吃饭的都是县里行政执法部门的要员。他们像是见了太上皇一样对苗大年表现得毕恭毕敬,苗大年方正的大脸上堆满了笑,他摸了摸花白的短发,笑着向王社介绍着在座的人。几个穿制服的人在酒酣之际都相继脱去衣服,苗大年朝服务员耳语几句,不一会儿,服务员便领来几个花枝招展的娇艳女子。

“市里也喝花酒吗?”苗大年冲王社诡秘地笑一下。

“花酒?”王社故作惊奇状。其实,这样的场面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只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已成为选派干部,是代表市里下到基层的村支部第一书记,他想趁自己现在还清醒时自我警省一下。“苗书记,咱们是村党支部负责人,你又是老大哥,喝酒的事我不太懂,你看着办吧。”

“男人嘛,喝酒就要放得开。”一个长得凶神恶煞似的大胖子说,“苗书记,听说你要给市里新来的王书记接风洗尘,我可是推掉几个酒场赶过来的。今天咱们喝就喝个痛快,玩也要玩个痛快。花酒要喝,桑拿要洗,小妞也要泡,要不然,小弟我腰带上的硬家伙可要生气呀。”

“喝就喝嘛,又不是过年,你大爷我也不爱听你那把老枪放响儿。”苗大年按住大胖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