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敏感话题 1

?江云天和吴飞鹏要去的香格里拉饭店,就是昨天晚上市委副书记张克勤请他吃饭的地方……

昨天下午七点,市委机关已经下班,秘书长曲文治准时来到江云天的办公室请他赴宴。江云天无法推托张克勤的盛情相邀,他们一起乘坐市委书记的专车离开静悄悄的市委大院,向香格里拉大饭店驶去。

香格里拉饭店位于本市迎宾大街的中段,与宁康着名的世纪大酒店同在一条街上。

江云天在曲文治的引领下走进这座饭店,他们穿过热闹的厅堂登上三楼。三楼不设厅堂,而是一个个雅致的小包间。他们在六号包间门前停住。曲文治替江云天推开包间的门,正在里面等候的市委副书记张克勤忙站起身来与江云天热情地握手。包间里还有一个人,他也是这次跟江云天一起下去考察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李轶群。

“李市长也在?”江云天握住李轶群的手说。

“我和张书记一起为你接风。”李轶群习惯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

“接什么风啊?我都来好几天了,随便坐坐吧!”江云天说。

“意义非同一般呢,来,江书记,坐!”张克勤说。

餐桌是长方形的,上面已经摆好了餐具和酒具。两面摆着四把沙发椅,张克勤和李轶群坐在一侧,江云天坐在另一侧。曲文治没有坐,他问张克勤:“张书记,开始吗?”

张克勤说:“好!上菜,我们边喝边聊。”

曲文治走出去。

江云天说:“司机呢?叫上来一起吃吧。”

张克勤说:“不要管他们,他们比你我会吃会喝还会拿。你把他们叫上来,他们反而不自由了。你没听说吗?在你们北京,管蹬三轮儿的拉包车的叫板儿爷。在宁康管给头儿开车的司机叫二爷。头儿是老大,他是老二,威风得很哪!”

“是吗?”江云天有些疑惑。

“是啊!不信你问老李。”张克勤指指李轶群。

李轶群笑着点点头。

李轶群年龄大约四十八九岁,他的前额非常宽阔,稀疏的头发向后背起,秃鬓角深深地探入前额两边的发际,戴着一副宽边近视镜,像个大学教授。

包间的门被推开,身着紫红丝绒旗袍的服务小姐用讲究的托盘端来几样精美的凉菜和两瓶五粮液。小姐摆好菜并开启了酒瓶然后礼貌地说:“请慢用!”接着就退了出去。

曲文治看看已经安排妥当,便说:“我还有点事……”

张克勤不等曲文治说完就打断他说:“你有什么事?老实给我坐下陪江书记喝两杯!”曲文治只好坐在江云天旁边。

张克勤端起酒杯对江云天说:“江书记,今天我和老李做东给你接风,晚了几天,请你不要见怪。我这个人是当兵的出身,肠子不会拐弯。说句实话,要不是跟你下去跑了一圈,我还真不敢贸然惊动你。来!为江书记的到任,为宁康的明天,干杯!”

江云天说:“张书记、李市长太客气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干!”说完他与每个人碰一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其他人也都把酒喝光。曲文治又给每个人斟满酒。

张克勤说:“在座的没有外人,我和老李对脾气,不过,老李是个文人,我是个大老粗。文治是我从部队带来的,大家可以无话不谈。我这个人不会奉承谁,但是今天我要换换门风。下去转了一圈,我觉得江书记正道,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我打心眼里佩服。不过我要告诉江书记,宁康的事情难办哪!难就难在许多事情拧着,拧得人心里憋得慌。按说呢,我已经五十六岁了,没那个指望了。从部队百万大裁军被裁下来走到今天也该满足了。但是在其位总要做点事吧,何况我还是个共产党员呢!但你做不成啊!”说到这里,他端起面前的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多少年了,我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啊,今天我要一吐为快!江书记,宁康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啊!你要是顺着他还算罢了,否则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老陈不就是例子吗?就因为他要过问一下旅游开发区的事,结果怎么样呢?没有几天他就得卷铺盖卷走人。旅游开发区是他的私家字号,谁也管不得问不得,任由他一手遮天……”

江云天当然知道张克勤说的是谁,但他不好表示什么,因为他毕竟刚来几天,对周围的人和事还很不了解。不过,张克勤对他的推心置腹还是让江云天感到非常欣慰,他直观地感觉张克勤是一个心地透明值得信赖的人。尤其张克勤与他的第一次交流就毫不隐讳地直指旅游开发区,说明他对自己这个新任市委书记充满信任和期待。而旅游开发区也正是江云天所特别关注的问题,尤其刚刚听完林莹的陈述,他就越发想尽快搞清其中的奥秘。

“张书记,你说的老陈是谁呀?”江云天问。

“就是陈德霖同志,你的前任啊!”张克勤说,“说起来这已经是去年五月份的事了,老陈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消息,或者听了什么人的建议,突然召集市四套班子的领导全面视察了一次旅游开发区,回来以后随即进行了座谈……”

会上,市委书记陈德霖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让大家畅所欲言,谈谈观感。开始有两个同志对开发区的工作进行了一番赞扬,这好像已经成了对各项工作的评价惯例。如果大家都顺着这个思路说下去,在一片赞扬声中结束这次视察,那么就会皆大欢喜,而不会发生以后的事。可是后来的情景却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那是因为几个党外人士引发的。

市政协副主席、民革主委邵青云:“我有一些问题搞不明白,想请教建委赵主任。旅游开发区仙子大厦工程原定三年交付使用,但今年已经将近四个年头,而工程仅仅完成了一半,这是怎么回事呢?请赵主任解释!”

市建委主任赵仁山:“邵主席提得很对,不过,造成工期拖延的责任不在我们方面。我们根据仙子大厦的设计,拟定工期最短为四年。但投资方林子南先生求成心切,坚持认为三年即可。我们才不得不把工期改为三年。”

邵青云:“这个解释恐怕牵强吧?建筑工程是科学,林子南是台湾有名的实业家,他不会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吧?况且,工期的确定是由设计单位根据设计需要确定的,这是常识,怎么能把拖延工期的责任推到林子南先生身上呢?”

市政协副主席、民建主委方梓琛:“就算按照赵主任说的四年工期,那么再过四个月就到四年了,工程能竣工吗?”

赵仁山:“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承建单位的问题,他们的施工进度没有按照计划完成……”

方梓琛:“这么说是施工单位没有按合同办事了?那么,原因是什么呢?你们在招标的时候难道没有审查他们的资质吗?这样一个不能严格履行合同的建筑单位怎么能中标呢?”

赵仁山:“招标是严格按程序进行的,我们之所以选择这个建筑公司,是因为他们的工程报价最低……”

市人大副主任、党外人士张一弓:“赵主任就不要掩饰了,工期和报价并不矛盾,并不是考虑了报价就不能考虑工期,恐怕连小学生也懂得这个道理。”

邵青云:“仙子大厦工地上的混乱状况也令人震惊,建筑材料乱堆乱放毫无章法。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堆在仙子大厦楼前的那么一大堆水泥被雨淋过变成了石头。这堆水泥至少也有上千吨,这样惊人的浪费你们不心疼,但这会冷了台湾同胞的心!”

赵仁山:“据我了解,那批水泥是过了期的。”

张一弓:“请问赵主任,过期水泥怎么会到了工地上呢?这是有关工程质量的大问题嘛!这个情况应该调查清楚。鉴于以上情况,我建议人大组成调查组,对政协两位副主席提出的问题进行全面调查!”

市委书记陈德霖:“仁山同志,你要虚心地考虑大家提出的问题,仙子大厦工程关乎着宁康市的形象,能不能搞好这个工程,不仅对于开发区,更重要的是对于全市的招商引资工作都有重大的影响。你回去以后先组织自查,找出工期拖延的真正原因。管理上也要进行整改,给你一个月自查和整改的时间,然后,你把仙子大厦工程情况向市委常委会进行一次全面汇报。我过去对开发区的工作过问不多,应当引以为戒。”

市委书记陈德霖的话无异于宣布:“我要插手旅游开发区的工作了!”

在这次座谈会上,市长董伟清始终一言未发……

香格里拉大饭店二楼的小包间里,市委副书记张克勤继续说:“我就纳闷啊,参加那次视察的大多是党员干部,那么明显那么严重的问题大家都看在了眼里,硬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倒让人家民主党派和党外人士提了出来,给共产党丢脸啊!”

江云天问:“后来人大进行调查了吗?”

张克勤说:“调查?谁敢呢?事后董伟清马上跑到省里告了老陈一状,说他对旅游开发区搞突然袭击,鼓动民主党派和党外人士向开发区发难,企图全盘否定开发区的成绩。老陈不服,反告董伟清在开发区问题上搞独立王国,所有事情都背着市委,从不请示汇报。官司打了两个月,老陈就突然被通知到省委党校学习。三个月学习期满,省委以‘另有任用’为名把老陈调回省里闲置起来。直到四个月以后,他才被安排到省化工厅给了一个党委第一副书记的闲职。你说,谁还敢再染指开发区的事呢?”

常务副市长李轶群说:“说穿了吧,旅游开发区是吴副省长抓的点,吴副省长是省委常委,董伟清就是利用了这面大旗才敢有恃无恐。长此以往,宁康的前途堪忧啊!”他说着,端起面前的酒杯,自己一饮而尽,曲文治又给他把酒斟满。

张克勤说:“你慢点喝。”

李轶群说:“没关系,今天高兴。江书记啊,不瞒你说,你在古岚对严寒的批评像一阵风一样席卷了市委市政府两座大楼。以前谁敢对严寒说个不字呢?江书记大概不知道,他是董市长以前最得意的秘书。好几个人向我打听古岚的细节,大家一致的评价是一针见血,痛快淋漓……”说着,他又举起酒杯,一仰脖把酒喝干。三杯酒下肚,李轶群的脸明显地涨红起来。

江云天说:“我那是就事论事。”

李轶群说:“是啊,可贵的就是实事求是!来,江书记,我敬你一杯!”

张克勤说:“老李喝多了。”

李轶群说:“不多,文治,倒酒啊……”

江云天看得出李轶群不能喝酒,但他今天如此豪饮,江云天不知道为什么,其中的原因只有张克勤知道。

那是几年前在竞选宁康市市长的时候,李轶群曾经为了维护市人大的“差额选举”,而违心地为董伟清陪过一次绑,虽然是“组织决定”,但这件事至今使李轶群心中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