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尾随周知来黑矿场走得急,他们没带警犬,深夜进山搜救不会有什么效果。
只能等天亮后,调人手和警犬过来再去山里寻找陈文明。
收队的刑警们各自上了车,最后,韩涛看了看重新落入空旷的大院,也往自己的车走去。
没走几步,他看到大门口那有个人,摇摇晃晃地正往里走。
他定睛一看,是师父!
“老陈!你跑哪去啦!”韩涛拔腿就冲了过去。
颠簸的视线中,他看到的陈文明已经虚弱不堪,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布条耷拉着,明显是被硬树枝刮开的。
他很快跑到大门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正要开口说话,陈文明踉跄着迎过来,虚虚地在他手臂上搭了一把,身体一软坠了下去。
韩涛反应敏捷一下捞住他,单膝跪地将人半抱在怀里。
此时他才看清楚,这副步入老年的躯体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这张脸胡子拉碴,从眉弓处淌下来的血痕,已经干涸在花白的胡子里。
“师父。”
韩涛眼眶一热,久违的称呼脱口而出。
韩涛抹一把眼睛,架起陈文明将人背起来,小跑着送回车上。
把人安顿在副驾驶座上,他赶忙从座位旁边掏出一瓶能量饮料,拧开瓶盖送到陈文明干裂起皮的嘴唇边:“醒醒,能喝一小口吗?”
陈文明吃力地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哆哆嗦嗦抬起手,扶住瓶底咕咚咕咚灌了一通。
松开饮料瓶,他长长地“呵”了一声,嘀咕道:“这回老命好悬没了。”
“哼,你也知道差点没命啊。”韩涛看着他虚弱的惨相,埋怨道:“来黑矿场卧底为啥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这么干不仅让大家担心,更容易出危险把命搭进去。跟你真是操不完的心。”
“咋的?你这是嫌我耽误你立功了?”陈文明闭上眼睛,说话时牵动脸上的伤口,疼得嘴里“咝咝”直抽凉气。
韩涛一听,差点让他气乐了,懒得跟他掰扯。
他扶着车门,把目光投向远处旷远的大山,暗自庆幸,人没事就好。
然后上了车,带队驶离这座即将被查封的黑矿场。
警车闪着警灯,朝绥城方向驶去,韩涛的车在队尾殿后。
陈文明慢慢恢复过来一些,好奇地瞥了一眼韩涛:“对了,你们是咋找到这儿的?”
韩涛回道:“一开始,本来想通过跟踪周知找到你,可是最近一次跟踪周知时,却被这小子狡猾地甩掉了。幸亏我有两手准备,通过交警部门的监控探头,拍到了周知所乘的车辆去了隆阳方向,这才一路找到了这家黑矿场。没想到,你果然在这儿。”
“让您费心了,尊敬的韩组长。”陈文明揶揄了一句。
“老陈,差不多得了。”韩涛翻了一眼陈文明,忽然想起一件正经事,“对了有个事跟你说,前阵子师娘找我了,让我转告你,她要卖房子。”
陈文明扭头瞅瞅他,没吭声。
对前妻和儿子的亏欠,是陈文明心里一道隐形的疤痕,他感觉这辈子都无法偿还。
所以对于前妻要卖房子,他不敢有意见。
大不了搬家就是,孤身一人漂到哪算哪,反正心脏病这么重,也活不了多少年。
关于搬家的事,韩涛也想到了:“我那边商住两用的车库能给你腾出来,别嫌弃,暂时先住着,容我点儿空帮你找套合适的房子再租。”
“你可拉倒吧。”陈文明低头苦笑着拒绝了徒弟的好意,“我还没老到得麻烦你来养活的地步。”
韩涛知道这老头脾气的倔邪乎,也没勉强。
他换了个话题,把“红丝巾系列杀人案”凶手胡大海已经抓捕归案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陈文明听完没发表意见,只是点了点头,在沉思中缓缓睡了过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车开进陈文明家小区时,韩涛把他推醒:“自己去趟医院能不能行?不行我请半天假。”
开车这一路,韩涛趁老陈熟睡,仔细查看了他的伤,基本是皮外伤,问题不大。
“请个屁假,赶紧去捕那帮黑监工,我没大事儿。”陈文明推开车门下了车,关门前忽然正色叮嘱道,“那个胡大海不太可能是‘红丝巾连环案’的真凶,结案的事最好再等等,你要能等到黑矿场这事查清楚,那就最稳妥了。”
韩涛疲倦又无奈的“唉”了一声:“老陈呐,你是不是敏感过头了,‘红丝巾连环案’和‘黑矿场奴工案’能扯上啥关系,你惦记二十年前的拐卖儿童案,我这边一旦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就告诉你,别瞎琢磨了哈,赶紧回家洗洗,吃口饭上医院。”
“我再和你说一遍,那个监工杨栋梁,极有可能就是红丝巾案的嫌犯!”陈文明怒目圆睁,一字一句道,“一开始周知是红丝巾的嫌犯,排除嫌疑之后,老实巴交的周知又成了帮杨栋梁招黑工的。而且,公园管理处的监控里,有个人的背影和杨栋梁非常像!”
韩涛撇了撇嘴,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师父:“老陈,你说的这些代表不了什么。另外,公园管理处的监控,专案组已经看过很多遍了,有问题的都已经调查过。一个背影很像,就不能武断地说和红丝巾案有联系。办案讲究证据,万万不能想当然,这是您当年告诫我的话。”
“嘭!”
陈文明猛关上车门,歪着脖子斜楞韩涛一眼,扭头便走。
虽然他甩给徒弟一个倔强赌气似的背影,但心里满满的都是对那小子的感激。
如果没有韩涛及时赶到,此时此刻,他的老命早就休矣。
回到家,陈文明下了一盆鸡蛋挂面,饱饱吃了一顿,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去了附近的医院。
经过一番检查,他心脏状况有些糟糕,其他无大碍。
医生处理好他的外伤,要求他静养一段日子,给心脏修复功能的时间。
可是陈文明没时间静养,因为他得张罗搬家了。
三天之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前妻徐丽:“小丽,听涛子说你要卖房子,你抽空来一趟吧。”
接到了陈文明的电话,徐丽并没惊讶,因为韩涛已经通知了她,老陈已经找到了。
电话中,徐丽不冷不热地说道:“陈文明,门锁你怎么给换了?你成心还我进不去屋,是吧?”
“门锁坏了,修不好了,只能换了一把。”陈文明解释道,“本来想把新钥匙给你一把的,可是没想到中间出了点事儿。”
“行,知道了。”徐丽顿了顿,突然补了一句,“你办案有瘾是吧,别忘了你已经退休了。”
当天下午,徐丽来了,但是连门都没进。
曾经的两夫妻,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中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徐丽避开陈文明的目光,面无表情道:“离婚时房子判给我的,当时也说暂时给你住,这一住就是十几二十年。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把房子卖了。一楼带小院,现在价格还不错。”
说完,她转身就走,多一个字都不想说,更不愿意多看陈文明一眼。
就连陈文明脸上、手上缠着纱布,徐丽也是微微错愕后,抿住嘴唇,愣是忍住了一个字没问。
陈文明了解徐丽的冷漠,儿子被拐二十年了,当妈的就承受了二十年悲伤的煎熬。
所以妻子不肯原谅,陈文明这个罪魁祸首根本就没权力有怨言。
陈文明望着徐丽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口高声道:“给我一个礼拜,我得收拾收拾!”
徐丽显然是听见了,但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陈文明一声叹息,望着长满荒草的小菜园子,又满脸苦笑。
出了小院,在陈文明看不见的地方,徐丽背靠着墙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嘴上的冷酷无情,让她心如刀绞。
她知道不该这么心坚如铁的对待陈文明,但一想到失踪的儿子,又觉得陈文明所受的罪都是活该,甚至受的罪还不够。
冷漠和怜悯交织,让徐丽如同迷失在暴雨中的孤舟,活在煎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