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陈文明到了跟前,周知刚要惊呼,被他一把捂住嘴,搂住脖子拖拽到门垛外面。
周知吓得不轻,没再喊叫,背靠墙垛,颤声问:“你、你以为这座大山那么容易跑出去吗?要不你还是回地下室去吧?别连累我呀。”
陈文明看他这样,心缓缓放下来:“周知,陈叔知道你和杨栋梁他们不是一路人,我看得出你的品性,你不是坏孩子,我更知道你之前也是黑矿的奴工,那时候你没少挨打吧?”
周知没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眼圈红了,甚至能看到点点泪光。
这座黑矿,他何尝不想跟这个老刑警一样逃离?
可是,他不敢。
攻心战是刑警的必修课,陈文明短短两句话便击中周知的心理要害。
他握住周知的手,像一位语重心长的长辈,轻声问:“事到如今咱俩谁都不用藏着掖着了,你跟陈叔交个实底,把‘红丝巾案’的真相说出来,我保证能让局里给你按立功表现算。二月二号那天晚上,你到底去清源桥干啥?还有,你这样老实巴交的孩子,咋就从奴工变成他们同伙了?”
周知恨不得把压在心中的秘密对这位老刑警一吐为快,直接说出看到杨栋梁行凶杀人的实情,可是他万万不敢。
一旦他撂出杨栋梁,那乔慧的死,就得他来偿命。
而且,他骗来了那么多奴工来黑矿场,实属助纣为虐,这也是一大罪状。
周知支吾着对陈文明摇头,刚想开口劝老头悄悄回地下室,他可以当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传来杨栋梁的叫骂声:“赶紧他妈去追!那老不死的跑不远!”
听到这声音,周知吓得全身抖如筛糠,猛推陈文明一把,咬着牙低吼一声:“还愣着干啥!快跑!”
陈文明惊骇地看他一眼,迅疾反应过来,掉头就窜进了大路旁的荒草丛里。
他不敢停下的脚步,在狂奔中回头,隔着晃动的荒草感激地看了周知一眼。
周知也看到他了,正拼命朝他摆手,让他快走别回头。
陈文明不敢耽搁,在百感交集中转回头,一路奔向前方的漫漫黑夜。
荒草丛生的深山里没有路,陈文明拼尽全力跑了一阵,体力迅速从虚弱的身体中流失,他跑得越来越慢。
在他身后,杨栋梁的叫骂声也随之越来越近。
陈文明把所剩无几的力气全使在两条腿上,却无济于事。
几束手电的强光在他周遭的草木上乱晃,他清晰地听到了杨栋梁的喊声:“老东西,你他妈赶紧给我停下!再跑腿给你踹折!”
陈文明没回头,也没停下踉跄前行的步伐。
他知道,杨栋梁这话不是威吓。
激怒之下,杨栋梁不但能踹折他的两条腿,就连杀了他也没啥不可能的。
可是,曾经的战场厮杀,早已在陈文明这身硬骨头里刻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那就是军人不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老兵军魂犹在,只可惜相隔三十年的漫长时光,他这副身体早已不复当年。
脚下的草一绊,陈文明就势摔了个大马趴。
完犊子了,他想。
杨栋梁和马仔们的叫喊声步步逼近,但是很快被另一种压迫感的声音盖过了。
陈文明皱眉细听,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警笛!
“妈的!雷子来了!兄弟们,先撤!”杨栋梁惊怒的声音在他身后几米远处响起,“别管那个老不死了!”
马仔们反应很快,掉头跟上他,往大山深处逃去。
陈文明爬在宣软的草里,狠狠松了一口气。
那威慑力十足的警笛声响彻夜空,击碎了大山里阴森的寂静,嘹亮地挺进了矿场大院。
韩涛一脚急刹,迅速跳下车,其他车跟着他陆续停下。
如果不是等支援的这几辆警车赶上来,他能更早一点抵达矿场。
四辆警车,两台防暴车,就地将黑矿场大院封锁。
所有刑警都下了车,韩涛下令各组人跟随组长分头行动,对黑矿场中的犯罪分子进行全面围捕。
他带着薛砚往矿场里面那排破平房跑去,如果没判断错,那里就是工棚。
矿场大院一共有六处强光射灯,其中之一,直照着那排破平房。
韩涛飞奔至门前,先贴在墙边从窗户往里观察一番,悄声对薛砚说:“这里就是工棚,但是怎么没看见老陈呢?”
“走,进去找!”薛砚这个愣头青,一闪身到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韩涛已经看清楚里面那些矿工的状态。
他们都是一副疲惫木讷的样子,可能是被警笛声惊醒,蓬头垢面的男人们或站或坐,都在呆愣地往门口看。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擅自出来,有两三个人身上瘀青的伤清晰可见,显然才遭受过毒打不久。
他赶忙跟了进去,听到薛砚清朗的声音正在问:“大家别怕,我是警察,来救你们的。你们认识一个姓陈的老头吗?挺瘦的,大概这么高。”
说的同时,薛砚往自己下巴处比划一下。
矿工们就那么呆呆看着英武不凡的年轻刑警,没有任何回应,连即将被解救的欢呼都没有。
长期的虐打和囚困,已将他们折磨得麻木而卑怯。
韩涛推开薛砚,直接穿过间距仅一米多宽的铁架床,往墙角的一张空铺走去。
因为,他看到老陈的旧旅行袋了。
“你们找的是陈守才吧?”小山东贴着自己铺位边站着,犹豫着先开了口,“大概半个月前,有天晌午他突然没影儿了,再也没回来,老杨不让俺们这些人随便出工棚,我偷摸出去找过他几回,可是没找着。警察同志,你们快出去找找他吧,我真怕他让姓杨的那帮犊子给打死呀,老陈是个好人。”
韩涛在他面前顿住脚步,点头道:“嗯,谢谢你还惦记他。”
说着,他大步流星往工棚外跑,“薛砚,找俩人过来,先给工人做登记,明天派几辆大客车过来全部接走。”
这句话像一道惊蛰日的春雷,唤醒了奴工们麻木的心。
韩涛人已经出了这间工棚的屋门,身后一串欢呼和哭声追着他,夹杂着感谢的话。
他朝工棚对面的小黄楼跑,迎面碰上宋磊带人从楼里出来。
“扑空了师哥,你不用进去了。”宋磊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证物袋,“地下室发现的,你看看是不是师父抽的那个牌子,我不吸烟,对这个不了解。”
韩涛接过证物袋,就着射灯雪亮的光一看,里面的烟头没有过滤嘴。
老陈有个习惯,抽烟前把过滤嘴揪下去,这样劲儿大。
“地下室有动过私刑的痕迹没?”他低着头问,生怕宋磊给出肯定的答案。
还好,宋磊给出否定的答案:“没有。”
韩涛把证物袋还给他,转身往强光射灯没有覆盖到的暗处跑去。
他绕着矿场大院边跑边喊,但是并没有听到陈文明的回应。
他心急如焚,一路绕回院子中央,茫然地看向矿场外黑沉沉的大山:“老陈不会是被那帮王八蛋当人质劫走了吧……”
这时,各路围捕的刑警们陆续归来,围拢在他周围。
各组长报告了搜捕情况,遗憾的是,这座规模不小的黑矿场中,此时除了那些奴工没发现有别的人。
办公区域和监工宿舍,都已人去屋空。
韩涛紧紧皱着眉头,把枪插回枪套里,心里焦灼又茫然。
陈文明心脏很重,被关在地下室半个来月,会不会没撑下来?
他不敢沿着这个思路深想,几乎是叹息着说:“大家准备收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