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湘院中的午时末刻,其乐融融,而赵家的午膳早已撤下。

赵国公这位赵家掌舵人,他用膳都是独自一人一桌。

这赵家老宅子里的族人都没得资格与他同桌,留在这里的族中长者与庶出兄弟们,他们都只能在一旁侯着布菜,他们吃午膳,都得等赵国公食罢了之后,他们才能另桌用饭。

“来云郡时日已久,琅京之内朝事繁多,今与苏家亲事已过,我也不逗留再久了,今番我赵家生出之事端事关一族声名,庶兄与庶弟心中也该都有个底,各自约束好族中小辈,循规蹈矩,若有行差踏错给族中蒙了羞,就莫怪老夫不留情面。”

世族大家之门第规矩,嫡庶之贵贱更为规矩之最,关于赵莲馨之一切事由,昨夜间苏老将军那么上门,这庶出几脉自然都知晓,此前那“舒兰”归来,赵莲馨之死他们也晓得着。

现在赵国公如此提及此事,对亲孙女他都不留余地,更遑论这些庶出,若是在云郡造出事,可就别怪他。

“新皇初登大宝,朝局之内又刚内乱平息,明年必开恩科,让族中小辈好生温习备考,皆为我赵家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族中若有好苗子,老夫亦不吝于助其登科入仕。”

家族之长久,终究还是要用到庶出,既然他嫡系一脉庶出皆无用着,那就在庶出一脉嫡出小辈中过继。

赵国公之言,其言下之意,他之庶兄庶弟是否能听懂,赵国公并不急于这一时,他今还有时刻为他赵家铺顺往后之路,保他赵家荣耀不衰。

交代完事儿,马车已架好,管家也已备好了礼,于午后过,赵国公又前往苏家。

苏老将军和儿孙傍明时刚从赵家离,午后赵国公又前来,他来是见云霁。

娆湘院中的那厚厚积雪,在午时苏娆再次醒来之后,也已然开始清扫了,包括院中的亭台瓦砾之上都无有了半点雪色,皆搭了长梯扫干净。

赵国公前来找着云霁,苏家其他人便都没有出来,只云霁单独请了赵国公去娆湘院内的亭台之中谈话。

赵国公如此午后就来找他,亦在云霁意料中。

“苏弘那老匹夫,鄙俗的莽汉子,可那八百个心眼子,外公与他斗了半辈子,都没有如今番如此无力。”

在云霁面前,赵国公完全没有了那份深厚心思,就这么骂起苏老将军来。

昨夜整整一夜打他脸面,他还得受着,他孙女没死,还以那般歹毒之物毒杀苏弘的宝贝孙女,若乃旁人,岂会第一时间就来告知他知晓,而非暗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弘那么怒气冲冲而至,挑明此事要给自个宝贝孙女报仇,是要找他赵家,还是只找莲馨一人,逼他选择,更是让他别无选择,他苏家人要杀了莲馨,他整个赵家谁也护不住,谁要相护,苏家就一同找茬。

“皓儿,莲馨她…祖父曾对她给予整个家族荣耀之期望,可她却令祖父失望透顶,你说…你说祖父该怎么选,又能怎么选,我赵家一族若在祖父的手上败落,祖父如何对得起祖宗留下的百年基业,百年之后又何以有脸面去地

气息,此刻亦难以平和,在自己的亲外孙面前,他这么露以真性情。

心底所有不能为他人道及之心事,他可以放心的说给自己的外孙听,不需要防备什么,皓儿连皇位都不要,他小小赵家,他都不必觊觎。

“国公也宽心,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都能称心如意,苏爷爷有多少心眼,云霁亦不知,但苏爷爷找上国公之时何等心情,云霁感同身受。”

云霁听着,听着赵国公那么毫无顾忌的将苏老将军的心思全盘说与他,将他这么几十载的坚持如此倾诉。

他非真想狠心绝情,他也想要做一个好祖父,可身而世家大族之内,他的肩上扛着的不只是他的儿孙,更是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祖宗基业。

如此一番为了家族兴盛而狠心舍弃亲孙女,不舍也得舍,乃他身不由己。

赵国公想要表达的这心思,云霁晓的通透。

今番赵国公前来,他表现出这样身不由己,他又想要什么,云霁亦了然。

“国公,云霁未曾随苏爷爷前往赵家,非与赵家之关系如何,乃云霁要陪着娆娆身边,曾云霁可以为娆娆安然,将她拱手诸暹毅亲王守护,今为娆娆安然,云霁亦可做出其他,但云霁已通明,不会累及无辜。”

亲自斟茶递给赵国公,对于赵国公再唤他为云穆皓之小名,云霁再无有半点受到影响,很平淡的面对,他也不再唤赵国公为外公,非乃亲外孙,他亦不想再做的云琅二皇子。

“国公此番来此之意,云霁已了然,国公与云霁诉说,真心换真心,云霁便也在此矢言一语,国公心不变,赵家之人勿有恶,那么在云霁有生之年,云霁可保赵家荣耀不衰。”

承诺,更是誓言,拿赵莲馨一条命,换赵家至少四五十载一族荣耀不灭,这是他能给赵国公最大的保证,还以云穆皓在秦宫之中几次相助之恩情,还他用以云穆皓之身份之恩情。

“四五十载…”

赵国公面上真性情,在云霁这言下,他深色了一下眉眼,瞧向云霁,与他承诺下此番矢言,那双黑曜石般透亮的眸注目他,隽美面容之上,嘴角间只是很平和的弯着淡淡弧度。

明明他为云王府霁月世子之时一直都是这样一副神态,赵国公早已见着多次,可今番再得见,还是心悸了一下,尤其那双眸,没了蒙缎遮挡,只一眼,感觉洞穿他所有心思。

比之而今坐上龙椅的新皇,赵国公突然心中不知怎的就生出来庆幸,凭空而出,他自己难以控制自己的这么生出来一下庆幸,若眼前之人贪图权势,他助其登基,他赵家真的能因那从龙之功便荣耀不灭吗。

也不知是否亭台之内的炉火燃的太过旺盛,赵国公感觉他的嗓中有些干涩,拿过云霁斟来的杯盏抿了一口。

茶入嗓中,润了咽喉,才觉又舒服回来。

“一个家族之荣辱兴衰,一国之覆灭更迭,为一时或一载,十时或十载,百时或百载,谁又可以预料。

如大秦王朝,百年王朝,一朝间为三国瓜分,王朝之内各世家大族,存留下来的又有几个,寥寥无几。

再如当世崛起家族,只拿我云琅来说,琅京三大之家姚苏赵,苏家隐退,姚家覆灭,为国公赵家留存…”

赵国公的反应云霁自亦瞧着清楚,再一番言后,他起身出去了亭台。

驻足阶台上,仰头望了高空的那轮冬阳。

冬日的阳晖,即便乃午后最热时段里,它的热度也不如身旁这小小一盆碳火来的暖和,更能感知温度。

今日所见所感,明日谁又能保证一定见着感觉,与其追逐遥远的未知,不如把握当下可以看见预见的未来,看不见的未来自留给未来能看见了的后辈们,由他们继续去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