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积水已淹没至膝盖,秦敏蹚水而来,看着被救出出的百姓,沉声问道:“还有多少人?”
副将面露难色:“数目不定,除了本地百姓,近来前往洛阳的游人商户比往年更多,我们只能先搜寻百姓居所和驿馆客栈一类的地方,将受困有难的百姓先行转移。”
“将军,又发现一批受困百姓,可船已不够用了。”
秦敏:“那就找木板或可承重的浮物,务必将百姓转移至安全的地方。”
“将军,”副将为难道:“眼下转移的百姓太多,安置地已经快满了,我们的人手也不够,目下水势维持在这个程度,并无再发之势,州镇之中亦有高楼可避难,接下来是否可以安抚为主,就近转移?”
“不可!”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秦敏转头看去,只见东方珮顶着一脸泥水肃然走来:“洛州水系复杂,洛水决堤已致使洛城乃至周遭镇县已然遭灾,一旦水势没能控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决不可抱侥幸,应极力转移!”
副将道:“可安置之地已经快满了。”
“我便是来说这个的。”东方珮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抽出里面存放的舆图,在手上摊开走向秦敏:“秦将军请过目。”
秦敏走近一看,图上有一标记,是出洛城西北方的谯州,连路线都已规划出来。
“这是何意。”
东方珮:“将军有所不知,谯州乃是下州之所,一年前曾因地方官贪污受贿勾结匪寇搜刮民脂民膏东窗事发而引朝廷震怒讨伐,结果兵马未至又发地动之灾,当地原先就有逃户流民,灾事一发更是泛滥,一年来连官署都没能修建完成,至今城内人口寥寥,如今正适合用来迁移安置!”
秦敏有些心动:“如此看来谯州的确是个合适的地方,可灾民数量不少,谯州再近也还有一段路程,加上要过洛城,沿途还要安排引导护送,人手上……”
“哥哥!”秦萱忽然出现,身边还跟着何莲笙和一队人马。
秦敏大惊:“你们……”
秦萱和何莲笙发现东方珮在此,也很惊讶:“东方娘子,你……”
东方珮:“两位娘子不是已经转移到城北之外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萱摆摆手:“这个不重要,哥哥,现在情况如何?我听说你和宣安侯兵分两路,他治洪你救人,眼下还有多少人受困?”
趁着她交代的功夫,秦敏认出两人带的这百来人的队伍乃是公主府兵,不由心头一动:“谁带你们出来的?”
“长宁殿下啊。”
东方珮惊讶转头:“公主也来了?”
何莲笙摇头:“殿下原本是和我们同行,打听到宣安侯与秦将军分头行动后,分了一拨人给我们来这边帮忙,就带着剩下的人去相助宣安侯了。”
秦萱:“哥哥,公主说了,救灾为重,我们都来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无用,还不如说说可以做些什么。”
何莲笙:“是啊秦将军,赶紧安排吧,救人如救火!”
两人带来的人虽不算多,但仍是一份助力,秦敏当机立断,接受了东方珮的建议,将灾民转移至最近的谯州。
救人分两路,秦敏和副将带人留在这里负责现场搜救,而东方珮和秦萱、何莲笙则负责沿途的引导安抚,避免迁徙之时再度生乱。
几个女娘半点不耽误,很快行动起来。
三人结伴同行,何莲笙奇道:“记得来时的路上,殿下身边的姜长史曾讲过一些游历见闻,当中便有荒芜凋零的鬼城,没想到今日还真碰上了。”
秦萱:“奇怪,谯州虽为下州,但也不算偏远之地,还紧邻洛阳,即便受天灾人祸双重加持,怎么会近一年都未能修复,近乎荒废呢?”
东方珮:“其实也不算荒废,原刺史在朝廷讨伐中丧命后,朝廷原本是要派人来接手的,谁知突发天灾……”
她点到即止,秦萱和何莲笙便了然了,原本就是个下州,还碰上天灾,无疑是个天大的苦差事,常人自然避之唯恐不及,虽是情理之中,但也叫人心寒。
“难道就没有人愿意来执事?”
东方珮笑笑:“倒也不是,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时间给朝廷慢慢选人,所以便由邻近的邰州兼管了谯州事务,朝廷见谯州有人做主,便这样定下了。”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听父亲提过,待到东都落定后,兴许会将谯州并入洛州界内,届时谯州就是洛州,自然由洛州掌管。”
秦萱和何莲笙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东方珮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当真是殿下带你们出来的吗?你们怎么没有阻拦呢?水火最无情,若殿下有什么闪失,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何莲笙笑了笑:“东方姑娘,你若是这么想,就太小看殿下了,你可听说过之前绛州黑市被剿灭,便是殿下立下的大功?陛下钦赐府邸与府兵,这等荣耀,可不是哪个公主都能担当得起的。殿下远比你想象的更厉害,更何况还有宣安侯呢,殿下一定会没事,咱们也一定能顺利度过这次劫难!”
东方珮备受鼓舞,秦萱也摩拳擦掌,三人很快开始帮着转移灾民。
而另一边,洛河决堤处的百姓已经全数被迁走,魏义浑身湿透,满脸泥水,和百里宁一道调动兵马围堵堤口。
百里宁已观察许久,面色凝重的摇头:“魏副将,这雨一直没停,加剧了水势,不利于围堵豁口,且更危险,堵不如疏,何不先放弃围堵,以开凿疏通为主?一旦分流,水势自然被控住!”
魏义是刚刚被替换下来暂歇的,他穿着粗气叉着腰,没搭理百里宁,忽而眯起眼,看向雨幕中撑伞归来的男人。
姜珣走进驿停下,将伞收拢,哪怕下半身同样湿透,依旧形色从容。
魏义睨他一眼:“姜长史巡视完了?”
姜珣颔首以示回应。
魏义:“可有收获?”
姜珣在长安时便因精通地理而被太子重用,他此番奉命来查看洛水,百里宁十分重视,没等姜珣开口,他先抢白复述了一遍自己刚才的看法,希望得到认同。
姜珣看了眼河道方向,淡淡道:“百里刺史所言不无道理,大雨影响了围堵进度,也更危险。”
百里宁神色一松,正要开口,却听姜珣道:“然洛水与伊河相连,贯通洛阳,正因大雨未停,才要避免水势因雨势剧增,波及其余水道,而据下官所知,宣安侯已另带一批人去分洪开道,请恕下官直言,洛水的情况,双管齐下会更合适。”
魏义原本都做好准备开喷姜珣,闻言哼笑两声:“姜长史不愧是我大哥看中的人才,英雄所见略同。”
然后颇为不满的看向百里宁:“刺史大人,你就算不信我大哥的安排,总要相信连太子殿下都刮目相看的姜长史吧?疏通开道已经有人去做了,烦请刺史和我一道,按照大哥的吩咐,赶紧把水堵住,别想其他的!”
百里宁无言以对,姜珣则冲二人微微一拜:“洛水的情况,下官还要细查几处才能向殿下回禀,就此告退,二位辛苦。”
姜珣撑伞离开,才走出一段,便有府兵打扮的人跟上来:“东家,有信报。”
姜珣驻足侧耳,来人上前低语禀告,忽然,姜珣脸色一变,从惊讶意外到无奈任命,最后苦笑:“不愧是她,罢了。”
……
沿洛水而下,训练有素的士兵正在拼命开凿疏通,没多久,一批力竭的士兵退下暂歇,另一批已恢复气力的士兵重新上阵顶上,而这个过程中,裴镇始终不曾下阵,士兵见状,无不备受鼓舞,越发卖力。
兰霁站在高处,控制着整个开凿方向,旁边士兵为她撑伞,却不是挡她,而是护着她手中的图纸。
“将军……”一个将士小跑而来,兰霁见到他,忙问:“找到吃的了吗?”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再厉害的雄狮也不能空腹作战,奈何今早事发紧急,他们此行也非出征,侯爷收到消息便与秦世子分头行动,没能第一时间准备粮食,可治洪是个力气活,将士们必须吃饱肚子才行。
奈何派出去的人带回的结果并不乐观:“周围百姓都已撤离,临街店铺都被淹了,我们找了一圈,即食的食材大多泡了水没法再吃,只有些生冷鲜蔬,这雨不停,连生火的柴都无。”
兰霁咬牙,“鲜蔬也好,总比什么都不吃要强,你马上带人分派食物,再……”
刚说到这里,兰霁眼神一定,直勾勾看向不远处——一支队伍正冒雨奔行径,为首之人戎装飒爽,目标明确的向这头奔来。
“殿……殿下……”
雨幕之中,李星娆勒马扬蹄,身后队伍紧随她停驻,兰霁看的分明,他们每个人都背了一个大大的油布包袱。
片刻后,裴镇一身狼狈从河道中赶来,只见临时搭建起的简易军帐中堆满了干粮食材,刚刚轮换下来休息的士兵正有条不紊的排队领取。
一个素胡饼,两块肉干,一个水袋,对于此刻的将士来说简直是饕餮盛宴。
空中忽然飞来一块肉干,裴镇抬手一抓。
几步之外,女人一身戎装,身旁虽站了个士兵为她举伞,可她一路飞奔而来,头发早已淋湿。
李星娆看着比自己狼狈十倍的裴镇,似笑非笑:“你若早点叫上我,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有饭吃。别人可以白吃,你得付钱。”
那一刻,裴镇眼中只剩这个女人。
他手上全是干活沾染的污泥,就这么抓着肉干,那张凶冷的脸上,原本因天灾而僵硬紧绷的肌理微不可察的舒展,沉黑的眼里,正无声的酝酿出带着温度的笑意。
他抬手张口,就着手里肉干,狠狠咬了一大口,肉混着泥,一并入口。
李星娆“啧”了一声,嫌恶的别过脸:“糙的很。”
同一时刻,各方都收到了来自公主的馈赠。
魏义啃着肉干和胡饼,第一次对这个公主有了些改观:“不错,这才配得上我大哥!”
另一边,何莲笙吃着今日尝来格外鲜美的胡饼,热泪盈眶:“我就说嘛,相信公主,没错的!殿下,你又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