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珣将对方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他笑了一下,慢慢直起身,也不等裴镇来接,径直走到案边,将披风搁在了上头。

“东西和邀约都已带到,侯爷贵人事忙,下官不再打扰。”

姜珣转身往外走,裴镇忽道:“公主设宴,姜校书也会参加吗?”

姜珣回头,笑容不变:“侯爷何以有此一问?”

裴镇:“说起来,昨日在大理寺狱外,姜校书或许比本侯更早察觉犯人生事,即便因长宁公主身受牢狱之灾,仍将公主安危放在第一位,看来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并不假,若二位好事将近,本侯自然不敢接。”

姜珣看了裴镇一眼,笑容清浅:“公主盛情,下官难却。若无其他事,下官告退。”

等姜珣离开后,兰霁蹙眉道:“他刚才是不是想表达,其实是公主特别特别喜欢他,他勉强接受罢了?”

不曾想此话一出出,裴镇的表情倏地比刚才冷了十倍,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

“侯爷,可是哪里不妥?”

魏义:“当然不妥!要是他把公主迷住,让公主成了他的靠山,处处护着他,咱们还怎么弄他!”

“都闭嘴!”裴镇目光掠过那件披风时,冷声道:“拿去扔掉!”

兰霁、魏义:……

……

宴请裴镇,救命之恩只是幌子,帮皇兄牵线搭桥才是李星娆的目的,所以设个私宴最好不过。

可没想,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先被插了一脚。

这日清晨,李星娆照旧去未央宫给母后请安,却见母后宫中热热闹闹,不止日常请安的妃嫔没有离去,连称病多日的德妃都来了,李婉站在德妃身边,看着李星娆的眼神满是担忧。

李星娆不动声色上前:“母后这里好热闹呀。”

皇后佯装不悦的拍她一下:“还说呢,这么大的事,连母后都敢瞒着!”

原来,长宁公主在大理寺狱外遭到袭击的事情与昨日传开,各宫娘娘得知,当即携儿带女,趁着今晨请安的功夫慰问关怀。

其实皇后早就从太子那里听说了情况,可她更清楚,这些人哪里是在意长宁的安危。

裴镇年轻有为深得器重,是难得的将才,至今尚无婚配。

太子已有东方、百里两大世族支持,若借长宁的婚事再帮太子绑住一个裴镇,可谓是如虎添翼,这些人自然要打着关怀旗号来一探究竟。

除了皇后,德妃地位最高,但她很少管后宫的事,倒是李婉率先端出皇姐姿态,表示救了三妹的恩人,若有机会,她也该向宣安侯道一声谢。

淑妃闻言,笑道:“救命之恩,设宴答谢本是常理,可身为臣子,危难时护卫公主也是应当。一个小小的私宴,就要多位公主出面,就算娘娘和公主是真心知恩图报,恐怕宣安侯也消受不起,最终弄巧成拙。”

曹婕妤也笑:“眼下春花竞放,是赏花的好时节,不如将私宴改成花宴,广邀嘉宾,一来,长宁公主可当众答谢,以显真心与重视,二来,既有众多嘉宾,那无论有几个公主参加,宣安侯都能泰然处之。”

母妃的话如同信号,李淑蓉开始打配合,说到之前的春宴。

那时,因姜珣一事之故,宾客难免受惊吓,令好好的春宴有了瑕疵,不如趁这次机会再办一次。

总之就是帮着把场子撑大,不让李星娆和宣安侯有暧昧独处的机会。

皇后面上笑着,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从前,她最厌恶宫中这些虚情假意暗藏锋芒的往来。

可今日,她笑着收下众嫔妃的关怀,对几个公主七嘴八舌的建议也没有半点反驳,甚至和善的应承下来,还不忘问她这个母后的意思。

李星娆:“既然如此,那就在满园设宴吧!儿臣之前都没去过,可能还得提前做些准备。母后,可以吗?”

此话一出,妃嫔们尚且神情自若,几个公主的脸色就有些微妙了。

按照大魏的规矩,公主在成婚时,方有资格出宫开府。

但这个开府,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等,不止公主府富丽堂皇,府内还设长史官员、诸帐兵卫,连带替公主管理采邑的官员,也可由公主自由任命。

次一等,公主府体面气派,但只享食邑,并不专设官员。

再次一些,差不多就是随便给个宅子打发出宫。

当然,这三六九等之下,还有更惨,便是送去和亲。

李星娆绝对属于上乘中的上乘。

比起那些盼着父皇能赏□□面宅子开府的公主,她只需要在自己被赏赐的众多豪宅中挑选一处作公主府即可,眼下即便还没正式开府,也不耽误她用自己的东西。

皇后温柔笑道:“你的地方,你自己做主。”

离开未央宫,德妃因身体不适,乘坐步辇先行离开。

曹婕妤和张美人等则与淑妃同行,两人察言观色,相继开口。

“妾身听闻,蒋昭仪先前还想将满园留着作十殿下将来开府之用,却被皇后娘娘以十殿下年幼,开府尚早为由,抢先一步占了。长宁抢弟弟的东西也就罢了,还故意拿出来显摆,哪里像是正宫嫡出的做派。”

“看上好东西,抢抢就罢了,就怕她看上哪个人,也不顾身份去抢。”张美人轻嗤道:“之前与那姓姜的小校书暧昧不清,如今宣安侯进宫,又立马扑过去,哪里有半点皇室公主的仪态。”

淑妃扫过两人身边的李淑蓉和李涵,凉凉道:“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争不过就只能干瞪眼,说再多,也只会显得你酸。”

曹、张二人面色一赧,闭口不言。

淑妃莞尔:“不过话说回来,论仪态举止,妹妹们膝下的两位公主,的确胜长宁不少,可惜了。”

李淑蓉和李涵对视一眼,先后谢过淑妃娘娘夸赞,心里却明白淑妃话中深意——可惜,不是皇后嫡出,她们谨言慎行努力做好一切事情换回的东西,李星娆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

但无论怎么说,花宴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李星娆当日便告知了太子。

太子倒是淡定:“能亲近拉拢固然最好,但也无需做的太过,既已应下,就好好操办,只管尽兴。”

见皇兄豁达淡定,李星娆不再多言。

尽兴是一定要尽兴的,但若有些人存心不让她尽兴,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

话分两头,何莲笙到长安城后,立刻就与裴镇等人分道扬镳,头也不回的奔向姑母府上。

何莲笙的姑父名叫樊尉,今为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姑母嫁给樊尉后,诞下两儿一女,皆是聪颖出挑之辈。

何氏彻底稳坐主母之位,在宅内说一不二,府上知表姑娘将过府小住,早早就开始准备。

何莲笙抵达长安这日,姑母带着表姐亲自在门口迎她,拉着她的手好一番问候。

想到这一路的惊险和失落,加上久别父母又乍见亲人,何莲笙险些失声痛哭。

何莲笙与表姐见面次数不多,每次没玩尽兴就要分开,别说闹小矛盾,彼此间重话都没说过,感情要好。

表妹难得来长安一回,樊锦有意带她好好耍玩,可出游的计划还没展开,就先被一封描花烫金的请柬给打断了。

长宁公主为谢宣安侯救命之恩,将于满园设花宴款待,加之春宴突生风波,公主心感招待不周,遂下请帖,重邀诸君赏花共乐。

“宣安侯?”何莲笙反应极快:“侯爷进京不过两日,怎么就与这个长宁公主生出救命之恩了?”

樊锦也反应过来:“我怎么忘了,你此次进京便是与那位宣安侯同路,你们认识!”

何莲笙背脊一僵,矜持的摇摇手:“呃……不是太熟。”

虽然对长宁公主不了解,但她至少知道这类宴席皆有门槛,能被邀请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何以如此败兴?

她小心询问,樊锦起先还不愿多说,渐渐变成不吐不快。

“这个长宁公主,简直一言难尽。”

樊锦一鼓作气将长宁公主的为人做派一一道来。

总之,那就是个生来受宠且恃宠而骄,做尽任性讨厌之事,霸道不讲理的公主。

而樊锦之所以能这般清楚,皆因她与二公主李婉是闺中密友,掌握了一手情报。

何莲笙自问偶尔也会淘气惹阿娘阿耶生气,可与表姐口中的长宁公主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只因她是公主,就能这么不讲理吗?这么讨厌的公主,大家就该全都借故不去,叫她难堪!”

樊锦苦笑:“有皇后和太子撑腰,她不叫别人难堪就阿弥陀佛了。”

说着,她想起上次春宴的事,叹道:“二公主一向温柔和善,宽厚待人,结果上次春宴,只因她文采颇有锋芒,疑似抢了长宁公主的风头,就被针对了。事后还被德妃娘娘罚禁门抄经,这几日都没出过寝殿。”

何莲笙觉得不可思议:“二公主做错什么了?”

樊锦摇头:“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德妃娘娘在后宫多年,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表态,也是做给皇后和太子看,省的落人话柄,算是……一种另类的维护吧。”

“太霸道了!自己技不如人,还不许别人的技高一筹!?”

樊锦深以为然:“所以啊,长宁公主的邀约,不值得期待。本想带你吃好玩好,没想到忽然来这么一茬,真是扫兴。”

“等等!”何莲笙拉住表姐:“你刚才说,这个长宁公主设宴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樊锦:“好像是谢宣安侯的救命之恩。”

何莲笙眼珠子一转:“表姐,我觉得,这个长宁公主八成是看上宣安侯了!”

樊锦来了兴趣:“怎么说?”

何莲笙神秘一笑:“表姐有所不知,那宣安侯神勇无双,样貌俊朗,从我认识他以来,用‘救命之恩’来趁机接近他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这个借口都烂大街了,长宁公主肯定是别有所图!”

樊锦点头:“说的过去,有件事你也不知!”

她将长宁公主和弘文馆校书姜珣的恩怨讲了出来。

“若长宁公主对宣安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对姜珣未必没有图谋,春宴这件事,说不准姜珣才是被设计的那个。”

何莲笙噗嗤一笑,打断了樊锦的推测。

樊锦莫名其妙,“笑什么?”

何莲笙神神秘秘道:“表姐,姜珣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但如果长宁公主真是像设计姜珣一样,打算设计宣安侯,那么必然有一场好戏可看,你千万别错过!”

樊锦兴趣更浓,“展开说说……”

一双小姐妹挤在一个被窝里,聊到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