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端着沾了血水的水盆出来的时候，飞影正靠在门对面的柱子上闭目养神。

听见动静，他睁开眼来，看凤翎的眼神还是一样的不友善。

凤翎把水盆就地放下，摸出刚才飞影给自己的药瓶，还没说话，他便大步上前从凤翎手里夺走了药瓶，仔细查看后，确定凤翎给云曜上了这个药，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一点。

他抬眸就看见凤翎眯着眼睛在对自己笑，一下心惊，后撤半步，刚缓和的脸色立马紧绷冰冷起来：“大人呢？”

凤翎看飞影这反应，奇怪的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脸蛋，她也不丑啊，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她弯腰把水盆重新端起来，飞影可以讨厌她的理由实在太多，凤翎一时拿不准具体是哪个，觉得还是不要贸然攀谈，省得踩到他敏感的点，两人之间更缓和不了，等什么时候问过流尘再做打算吧。

反正目前来看，她会跟着云曜。

管不了云曜的疑心还有多重，但他最终还是应下了自己的话，之后她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剩下的，也只有日久见人心了。

“睡下了。”凤翎简洁的答过，端着水盆到转角处的时候侧目，发现飞影也只是守在门口，没有逾越规矩进屋，甚至连询问一声都没有。

倒是往后面去倒水的时候，凤翎被陈嬷嬷叫住了。

她问过云曜的伤势，听凤翎说了被刺杀一事后沉默下来，好半响，才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凤翎没听清，随后陈嬷嬷便拉过了凤翎的手，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叮嘱道：“你要照顾好大人。”

凤翎感受到陈嬷嬷掌心的温度，不等她应答，陈嬷嬷已经叹了口气，自顾自的拉着凤翎往旁边走，接着道：“他这些年，身边也没有什么贴心的人，我已经老了，能顾着他吃得好不好，也能顾着他穿得暖不暖，可他心里揣着事，是不会跟我说的。”

“这府上啊，送来的女人不少，费尽心思凑到他身边的更多。”说到这儿，陈嬷嬷顿了顿，抬眸看凤翎，“像你这样被他救回来的，也有。”

“京都里头多少名门闺秀想要进这个门，他偏不肯娶，可旁人送来的，又一概不拒，这么多年，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还是这样孤身着，我从来搞不明白他的心思，问得多了，他如今也总能敷衍我。”陈嬷嬷心里都清楚，很多话她不多说，也是怕伤着了她和云曜之间的情分，毕竟云曜待自己再好，他们也是没有亲情血缘的，她不过是个照顾过他的老婆子，如今能在这样的府里养老送终，已经很好了。

可这些事心里虽都清楚，情感上免不得还是占了上风，凤翎细细听来，知道陈嬷嬷是真拿云曜当自己的亲人了。

她攥着凤翎的手轻晃：“他从前伤着了，都是不肯让人近身的，徐幼清那般娇横，早前也吃过不少亏，如今都不敢再来了，可我瞧着，他如今待你却很好，好像也愿意让你跟在他身边，令羽，你一定好好照顾着大人，他若能在你这里找到些许的宽慰和片刻的放松，我也就安心了。”

陈嬷嬷说着，眼眶有些发红。

她之前对凤翎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她既然被云曜带回来了，该怎么样还是得怎么样。

兴许过几天也跟之前的那些女人一样，因为自己的私心犯下各种各样的错误，便再也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陈嬷嬷能明白人心里想要往上爬的那种欲望，凤翎这张脸蛋便是她瞧过最出众的，真要打扮起来，徐幼清是不够看的。

她提点过凤翎，尽管语气不够好。

如今看来，凤翎也的确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没有犯下之前那些女人犯过的错，甚至于云曜在房间里给她安了床，让她真正意义上的贴身侍奉，还在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里带上她一块儿出去了，甚至于……让她给他上药。

陈嬷嬷参不透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她只是看见了凤翎这般而已，带上了独属于老年人的寄望，她不过是盼着能有个人长久的陪在云曜身边。

怕自己哪日走了，他却在这人世间孤单前行。

陈嬷嬷泛红的眼眶让凤翎动容，她有那么一瞬，脑海里闪过了太后的模样。

她在这世上尚还有血缘羁绊。

尚还有幼弟。

可云曜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他在这世上，既没有了来处，也没有了归途，凤翎反握过陈嬷嬷的手，郑重的应了声：“嬷嬷放心。”

听她说完这话，陈嬷嬷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眼敛堆满了沟壑，抬手轻轻擦去以后，还能看见泪痕。

她握着凤翎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凤翎也就这么陪她站了会儿，好半响后，陈嬷嬷才从情绪里缓过神来，抽了抽鼻子，突然笑起来：“对了，我险些都忘记了，方才来过人叮嘱，小厨房这会儿正做着翡思粥呢，你来，跟我来。”

陈嬷嬷牵着凤翎往小厨房那边过去。

原以为云曜当时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她放松一些的随口，没想到居然是认真的。

小厨房里头又热又闷，煮粥热气特别重，陈嬷嬷便给她端了一根小凳出来，笑着说她在云曜跟前伺候，别沾染了后厨房的油脂气息。

眼看着凤翎坐下来以后，陈嬷嬷才往里头去看了眼，没一会儿便出来了，说翡思粥才刚刚熬上，估计要晚膳的时候才能吃上。

凤翎也没有露出多么失望的表情来，能吃就行，不在乎早晚这点时间。

不过陈嬷嬷也没有空手回来，她顺势坐到门坎儿上，把自己手里端着的盘子递给凤翎看：“翡思粥虽然没好，不过府上买了这个。”

是红枣糕。

陈嬷嬷递给凤翎：“你拿着吃。”

她急着要去忙，塞给凤翎让她双手接过后便又撑着站起来了，让凤翎端到前头去吃，不必守在这里。

凤翎盯着手里的糕点看了会儿，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笑意，随后她抿紧嘴唇，让笑意在脸上消散了。

她站起身来，往前面去的时候拿起糕点咬了一口。

甜糯香软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的时候，凤翎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记得十年前的糕点味道了。

她记得的，不过是那样美好的曾经。

她微眯起眼睛，把喉咙里的酸涩全咽下去。

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