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妃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中已然翻涌不悦。

她在跟前的时候，凤凌恒什么时候唤过旁人侍奉？

方才还自信满满，瞬间就被当头一棒，齐妃霎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但也没再小瞧凤翎的存在，甚至有些想知道她究竟能让凤凌恒打破多少次这些年来的习惯。

进了里间，齐妃很自然的抬手要帮凤凌恒褪去外衫，触碰到凤凌恒衣领的时候，凤凌恒突然转脸看了一眼站在外间的凤翎，似乎想唤她过来帮忙，但一瞬间又反应过来齐妃就在眼前，他嘴唇微张，又忍住了。

这点细小的举动全落进了齐妃的眼底，她故作没看见，连带着自己的外袍也取下来一并挂上。

方才在殿外风大，荷包里的气味被吹散，几乎闻不到，现在进了里间，没有了风，两人又贴得近，很快安神香的气味便被热气一熏，弥漫开来，就连站在外面些的凤翎都隐约能闻到。

本以为齐妃会跟着凤凌恒一起午睡一会儿，没想到齐妃只是坐在床边，福身很小声的同凤凌恒说了句什么后，便守着他没了动静。

凤翎站在外面，抬眸便能看见齐妃的侧脸，床帘微垂，只能看见躺着的凤凌恒的手。

她这般侧身坐着的场景，像极了当年自己哄凤凌恒睡觉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凤凌恒还小，与她更亲密一些。

而司愉就站在她现在的这个位置，稍稍抬眸，就能看见姐弟两人的举动。

这一瞬间，凤翎突然抓住了脑海里闪过的微光。

她觉得齐妃熟悉，并不仅仅因为齐妃是司愉。

还因为举手投足间，这个褪去女官服饰，华衣装点自己的齐妃，在学她曾经的样子。

做了十五年的近侍女官，穿了十五年的银纹锦袍，司愉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扮演一位后宫女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何种姿态气度。

跟在凤翎身边多年，她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身影，便是凤翎的模样。

最开始的时候，司愉只是想让自己撑起这身华衣来。

可如今再想脱下来，便不由得她了。

凤翎抬眸看了会儿，安神香作用在凤凌恒身上，他很快便呼吸平稳的睡了过去。

见凤凌恒睡得沉了，齐妃才蓦然回眸看向凤翎的位置，两人视线正好对上，凤翎看见齐妃很轻的勾了勾唇角，随后帮凤凌恒把手放回被子里，起身朝着她这边缓缓走来。

到了近前，齐妃也没停下脚步，反倒是继续往外走，一直到外面的躺椅上坐下以后，才示意凤翎近前来说话。

“你素日在御前侍奉皇上，可还尽心？”齐妃将手交叠着半撑身子，就这般微眯眼睛看着凤翎，一扫方才在殿门外瞬息而过的冷意，这会儿倒是语气亲和，甚至让人觉得方才看见的东西像是自己龌龊心思的放大。

凤翎知道她言外之意想问什么，许是越靠近越积累失望，眼前的齐妃，早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司愉了，凤翎深吸口气，连微微屈膝这样的举动也没有做，径直道：“我是昨日才到皇上跟前侍奉的。”

齐妃扬眉：“我？”

“皇上特许，准允我这般自称。”凤翎的声音很轻，说完这句话后，齐妃便沉默了下来。

好半响后，齐妃才轻笑起来：“皇上待你倒是极好，特赦和奖赏都有了，你已然比大多数人幸运许多了，不少人在这宫里熬了一辈子，也不见得能瞧见皇上随手赏你的那些小玩意儿呢。”

齐妃说着这话，又伸手拉过凤翎，让她猫腰凑过去，待凤翎贴近，齐妃才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簪子，亲手插进了凤翎的发髻里：“皇上疼你，本宫自然也疼你，不过有些事情，讲求的还是一个顺其自然，若是太过于心急，反倒不好了，对么？”

凤翎心坎儿一紧，默默攥紧了拳头，稍站直身体后，才沉声应道：“齐妃娘娘说得是。”

齐妃依旧拽着凤翎的手没放，她说得暧昧，每句话都像是贴在耳畔的阴沉低语：“你虽是摄政王府送来的人，但进了宫，便都是天家的奴婢，是皇上身边的奴婢了，摄政王忠心于皇上，你自然也要忠心于皇上，方能替摄政王表明心意，这宫里啊，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得很，你将来要遇到的事情也多得很，若是有什么委屈，只管来本宫跟前说就是了。”

齐妃的手温热的拽着她，凤翎只觉得心坎儿破了个洞，吹得她很冷。

顿了片刻，凤翎才抬起眼帘，也露出一抹笑意，仿若是把齐妃的话都听进去了，感激的笑道：“多谢齐妃娘娘，令羽都记下了。”

齐妃闻言这才收回手，往软塌上靠去：“皇上午睡尚还有些时间，你去替本宫泡杯茶来。”

凤翎应声，转身朝外走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霎时消散得干净。

齐妃字字句句都在勾勒她心里的野心，看似说得都是事实，可又夹杂了太多明示暗示的信息。

摄政王府算什么？

做了天家的人，做了主子，岂不更好？

恩赐奖赏都有了，一步登天，还远吗？

如此隆恩，摄政王怎会不知道呢，与其成为他手里的棋子，不如自己做自己的主好些，忠心于皇上，难道天下人还敢说她错了吗？

每一句话，都在往凤翎的手中递刀。

要她亲手斩断和摄政王府的联系。

无限膨胀放大自己的野心也欲望，好像凤凌恒的另眼相待，真的可以成为她的筹码一般。

甚至……后宫之中最有权势的人还向她伸出了看似无害温暖的手，好像只要跨出这一步，便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了。

若是旁人。

或许心里会被齐妃埋下一颗种子。

可惜这幅身体的灵魂是凤翎，她比谁都清楚，齐妃没说完的话里，藏着的陷阱是什么。

这些泡沫一样虚无的美好，是她永远不会到达的彼岸。

她会陪在凤凌恒的身边，会得到更多的特赦和奖赏，会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权力。

她会是近身女侍，会是奉茶宫女，会是掌灯姑姑。

唯独不会成为他的嫔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