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流尘，云曜沉默的时间便更长了。

他大概是在考量什么，凤翎合理猜测，半生死后流尘必然是大受打击，很有可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心里有些急，凤翎又补充道：“大人直说无妨，我受得住的。”

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要人还在，没什么事是挺不过去的。

云曜说得比较委婉，半生死的那天晚上，流尘也受了不轻的伤，要不是飞影拼着把他捞回来，那天晚上可能已经没命了。

知道他们是要来带走凤翎的事时，流尘什么也没说，少年脸上常见的青涩稚嫩，已然尽数褪去。

他大概终于明白了，世事总是艰难的，越是长大，越是难有顺人心意的事情发生，沉溺在过去走不出来，最终也只是把自己的软肋交付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手里。

成长很疼，非常疼，比身上每一道深浅不一的伤口加起来都还要疼。

半生是因为他的私心才进府来的，他是祸水东引的罪魁祸首，流尘痛心于自己的愚蠢，明明飞影和凤翎已经如此明里暗里的劝过他了，可他还是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期盼着这是上天的怜悯。

实际上呢？

这么久的相处和付出，换来的只是几枚染毒的银针，她杀意凌然的将银针甩向他的时候，可没有顾念过什么情分。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立场不同的人，糊涂着迷失在过去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逝去的光阴若能缝补，这世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流尘是扛着伤跪在院子里的，飞影怕他过不了自己的坎儿，也没有去把他强行带走。

一夜混战，伤亡惨重，摄政王府里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

因为知道就这两日便会出事，后院也是早早留了人手看护的。

好在他们的目标只有凤翎，想要速战速决快速抽身，根本无暇顾及后院无辜的婢女们。

这一夜的不平静云曜一点儿都没做遮掩，皇城里有多少人当夜就得到了消息他不清楚，总之翌日一早，宫里便来了人。

尽数斩杀的白衣人尸身全都被带走了，方承衍也近一步插手此事，想要进府被云曜以养伤为由拒绝，早前汉溪会遇刺，钦天令府着火的时候，方承衍便上门来过。

那时候他手握步摇，疑心是柳若幸回来以后示威的把戏，也借此将池燕从边境诏了回来，想必是打算拉拢池燕，将一部分的兵权也握在自己手里，近一步打压住云曜日渐壮硕的羽翼。

但池燕态度如何，至今仍不明朗。

回京以后他便一直闭门不出，除了要紧事情外，几乎也不怎么见人，云曜曾经去坐过片刻，池燕对他的印象比云曜以为的要深，但许多话根本聊不下去，池燕没有接话的意思，云曜也未曾勉强。

此番凤翎进宫，便算是彻底将自己的容颜展露人前，摄政王府不再是她的庇佑之处，但在小皇帝身边，她也会有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安全。

因为过于勉强自己，彻底耗光了最后一丝精气，流尘现在还躺着没醒，柳慎说今晚应该会有动静，但人伤成这样，至少得养个把月才能下床了。

走之前要不要去看看流尘，便看凤翎自己的决断了。

云曜没有说太多，流尘的心结是自己给自己加上去的，能不能解开，什么时候解开，除了飞影和凤翎的谅解，也还要看他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走出心里的那个死胡同。

凤翎在这时候进宫对流尘来说也算是好事，分开一段时间再重逢的时候，或许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既说到了这里，云曜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徐幼清死了。”

他说风轻云淡，好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凤翎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愣，她觉得自己应该稍显震惊，或者是心里疼一下之类的。

但是没有，听完之后凤翎只觉得心坎儿好像空了一瞬，一个认识的人就这般消失在这世上了，她和云曜一样，毫无情绪起伏。

顶多就是感慨一句，还是没能熬过这场风波。

就像是狂风暴雨下被摧残得破碎的鲜花。

最后一次见徐幼清的时候，他们心里其实都知道，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初见时鲜亮鲜活的人，张扬跋扈的说着自己才是云曜身边最风光的女人时，徐幼清或许真的片刻的这般确信过。

她也曾是旁人眼中赞羡过的人。

哪怕只是个妾，却也真切的跟在云曜身边过。

徐幼清的变化实际上是很明显的，从她偷偷出府的行径被宝兰告诉云曜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夹在中间的不得已，会成为害死她的一把刀。

但徐幼清还是那样做了，无论她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她都被作为弃子，香消玉殒在了这一刻。

就连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是疯魔的。

凤翎想起她曾说过的那些话，不知道走向生命尽头的瞬间，她有没有后悔过。

云曜离开的时候，让凤翎好好休息，经过今天这件事，进宫的日子应该很快就会定下来了，当时说好的要与她一同进宫的人也会趁乱进府来，届时同样以摄政王府中人的身份进宫替换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女，保护皇上的安危。

皇城如今乱得很，云曜踏出房门站在长廊边的时候，朝着高墙院外的某一方看去。

崇纯长公主拼命也想要护住的皇城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云曜不相信池燕还会继续装聋作哑当成看不见。

当初立誓要守护的东西，真的可以忘怀么？

大将军手中的长剑，究竟要指向何处，云曜很期待池燕会给出的答案。

十年边境的沙石风霜，可以磨去一个人的外貌，磨去一个人的棱角，却永远磨不去一个人心里的信仰与傲骨。

皇城宫里宫外的这趟浑水，他既然千里骑行回来了，就绝对避免不了了。

云曜收回视线，眸光沉静的望向前路。

要一直往前走。

哪怕是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