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雾环顾一圈凤翎的房内。
确实是,她这儿‘一贫如洗’的,什么也没有,看上去也不像是能藏东西的样子。
况且她说有东西要带出去,是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绣雾拿不准,方才一不小心有点得意忘形,导致这会儿反而更加拘谨。
她站起身来,率先朝着门外走去。
绣雾提供笔墨,就在不远处将凤翎盯着,原以为她应该会仔细斟酌,写上一会儿,没想到凤翎沾过墨汁,龙飞凤舞的挥了挥笔,片刻就放下了。
绣雾撑着脸的手一下子放下,整个人都伸长了脖子,惊讶道:“你写完了?”
凤翎颔首,吹干磨痕,将信条折起来,然后走到绣雾跟前递给她:“写好了。”
绣雾傻眼:“就……这个?”
这么小小的一张纸?!上头能写点什么?三五个字?
绣雾觉得不大可能,手控制不住的险些打开了这个折好的纸条,还是凤翎的声音淡淡的在头上响起,才拉回绣雾的思绪来:“劳烦姑娘将此信条送予我家大人,过几日回京,便要同姑娘分别了,姑娘好自珍重,咱们后会有期。”
绣雾深吸口气,忍住了自己差点犯错的好奇,干脆当着凤翎的面将这信条装进了封闭的小竹筒里,对着凤翎晃了晃,轻笑起来:“姑娘放心,东西明日必然会出现在你家大人的手里,等到回京那时候不好与姑娘道别什么,既然姑娘此刻说了,也算提前和姑娘道别了,咱们后会有期。”
凤翎颔首,算是为这段进宫之旅遇上绣雾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和绣雾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尽管绣雾对她有太多的不满试探,但并没有对她使绊阻拦,甚至帮了她一个大忙,若不是绣雾在齐妃跟前说了那么句话,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抓住机会去看到齐妃的面容,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绣雾把小竹筒装进自己的衣袖里,随后自己走到桌边,开始提笔斟酌自己要写的东西,凤翎都快要走到门边了,又突然折转了回来,脚步声在稍远的地方停下。
绣雾抬眸:“怎么了?”
凤翎站在帘子的侧边,烛光更亮的照耀着绣雾的脸,光晕之外的地方看上去反而黯淡一些,显得凤翎的脸色格外阴沉且模糊。
但凤翎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绣雾眼睑下的一颗痣。
她记得,青玄也有这么一颗痣,不过在眼尾的位置,衬得他那双眼睛更多了几分灵气,与平淡无华的五官过于格格不入。
但绣雾本身是生得极耐看的,皮肤光泽很好,虽然打扮得很老气,但那双眼睛不会在她的脸上显得突兀,是以凤翎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相处了这些天下来,许是看惯了,所以最开始那一瞬间的熟悉感,也就越来越察觉不出什么来了。
但凤翎一向坚信自己的第一感觉,所以她去而复返,就这么猛一抬眼的看过去,想要再次找到最初的那种感觉。
那颗痣,又是代表着什么呢?
凤翎眨眼,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想远了,一颗痣代表不了什么,很多人都生得有痣,大概率只是巧合,只不过她接连看到两个人的眼下有痣,且都是那位大人的手下,所以才免不得多想一二罢了。
她在心里描摹着绣雾的那双眼睛,片刻后,浅笑起来:“无事,就是忘了跟姑娘说一声,早些歇息……”
说罢,凤翎垂眸颔首,再度离开。
关门声响起,绣雾才迟缓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后快步到镜子边,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
没有破绽,一切如常。
那个丫头看什么呢?
·
翌日破晓时分,院中已传来了挥剑的飒飒声。
劈砍在风中的利剑仿若要将这风也斩断一般,来回伺候着的宫人们忙着烧热水,更多的还是藏在隐蔽处,悄悄看一眼摄政王早起练剑的风姿。
这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等回宫里了在宫女之间吹牛,也能吹上好些年的。
云曜练剑练得专心,秋风凉爽,也不会觉得燥热。
收剑回廊下看见递过来的帕子的时候,云曜下意识的说了句:“还要教你几次?”
说完意识到不对,侧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是个脸颊通红的小宫女,眼睛亮闪闪的,递给他帕子以后听见他开口说话,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云曜顿了一下,很快就挪开视线,他拽过帕子,自己一边擦汗一边往屋里走。
不是她。
怎么忘了。
见云曜进了屋,那小宫女还有些恍然若失,心想自己是不是错失了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可后悔是来不及了,紧赶着便有人端着热水凑上前去,一只脚都踏进门槛儿了,却被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去处。
飞影实在是头疼,他就稍微离开了一小会儿,这些人就见缝插针的往前冲了。
遣散了这些人以后,飞影才端着热水进来,原本是想替云曜擦擦背的,结果云曜已经自己随意擦了擦,换上新的里衣了。
到了嘴边的话没说出口,飞影干脆就这么站着,倒是云曜一边系带子一边问道:“有消息了么?”
飞影颔首,上前一步:“收到个东西。”
原想着等早膳后再跟云曜说的,他家大人什么时候这般着急了?
听飞影说有,云曜随意套上外袍,伸手从飞影手里将东西拿了过来。
他打开手里的东西,小小的信纸展开来,上面如孩童学字般方正的写了一个字:
是。
云曜眼中的光骤然沉了下去。
飞影虽没看见那巴掌大的信条上写了啥,但瞧着云曜的脸色,还是忐忑的问了句:“令羽那丫头把事情办砸了么?”
云曜没回应,把信条一把搓揉进掌心里,看上去若有所思的样子。
飞影皱眉:“我就说这丫头靠不住,头一回出去独自办事,可不是靠着哄流尘那点小聪明就能行的,她若是坏了大人的事,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平日里瞧着倒是机灵得很,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飞影愤愤的话还没说完,云曜突然抬了抬手指打断,淡然道:“她完成得很好,我没说清楚。”
原本还在气愤的飞影被云曜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满脑子的火气刷的一下就浇灭了。
见云曜将外袍束好,朝着窗边走去,飞影才别扭的嘀咕了一句:“那……那她还是有些本事的。”
大人看中她,果然还是看到了一些他没看见的本事。
到了窗边,云曜伸手将窗户推开。
秋日里的光并不刺眼,外面远远传来鸟儿的鸣叫声,感觉离他越来越远,却看不见究竟从哪里飞走了。
云曜望向泛白的天际,藏在袖中攥紧的拳头越收越紧。
司愉。
这个名字重现,带给他的并不是故人生还的喜悦,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恶。
他从边关回来的时候,距离崇纯长公主故去已经五年了。
池燕离京,柳若幸下落不明,也是那时候才深入了解到的。
没有了可以帮衬自己的人,云曜只能采用最快捷有效的兵权镇压,拿到了摄政王这个头衔。
随后又花了两三年的时间稳固自己的位置,真正用来查探长公主死因的时间,不过就近两年而已。
他时常憎恨自己成长起来的速度太慢,实在是太慢了,哪怕在旁人眼里,一个落魄将军的独子能走到这一步简直是奇迹,云曜也依旧怨恨自己的无能。
他没有任何的支撑和帮助,他是靠着自己,踩着尸山血海,从深渊里爬出来的。
如果柳若幸没有突然出现在京都,如果他没有回来,那么自己还要花费多久的时间,去揭开这重重黑暗的帷幕?
为了让她死,到底设下了多少圈套?牵扯进了多少的人?
机关算尽,所求为何?
云曜深吸口气,缓缓地闭了闭眼睛。
但幸好,现在的他终于不是独自一人孤军奋战了。
柳若幸离京十年,销声匿迹,他和自己一样,是为了长公主而回来的。
他当年在长公主身边执掌骁骑营和神文处,从小天赋异禀,为柳家最为器重,最耀眼的年轻一辈,即便是仓皇而逃,即便是脱离柳家,柳若幸的才干和手段仍然是他最大的筹码和武器,他掌握着的人脉和底牌,也远远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强大。
没有十足的信心,云曜相信柳若幸不会贸然冲动的回京。
他都等了十年了,难不成还差这一两年的时间么?
重新睁开眼后,云曜拿起窗边的火折子来点燃,将手中的信条付之一炬,他将火折子重新放好后,回身对飞影道:“该准备的可以准备着了,过两日回京的路上,把那丫头换出来。”
飞影应声,快退出去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端进来的水盆,他伸手试了试水温,还是热的,原本想问云曜要不要净手,但抬眸瞧见云曜负手立在窗边的孤独背影时,飞影还是没有再出声打扰,端上水盆,小心翼翼的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