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崔氏家主胁女色诱京中贵公子一事,是赵盈带着崔晚照进宫,于御前回禀的。

事情没有人遮掩隐瞒,于是很快传遍京城。

至于崔晚照是怎么在御前回的话,当然是被赵盈指点着一字一句都教过她。

撇除掉崔钊行的目标仅仅是她身边人这样的话,把范围扩大到了京中世家小郎君中去。

昭宁帝听闻此事自是震怒的,赵盈又在御前表现出对崔晚照的惋惜与心疼。

她极喜欢这个柔弱娇滴滴的姑娘,又有广宁侯府的面子放在那儿,清河崔氏便遭了罪。

现如今还有在朝中供职的子侄官位一概罢免,派了人往清河郡去押解崔钊行夫妇与崔氏嫡长子进京来。

赵盈在御前大包大揽,气的不成样子,要把人弄回司隶院问话。

昭宁帝一概都准了她的。

这事情一出,京中各处谁不把崔大姑娘当笑话看?

平头百姓之家倒是可怜这姑娘遭遇,那高门中哪有这样的善心,尤其是闺中女孩儿,大多对崔晚照是既羡慕又嫉妒的,听闻此事还不笑掉大牙去。

宋乐仪气的头疼,她从前是不喜欢崔晚照那样的脾性,可后来发现崔晚照是不得不伪装成那副样子。

人家说爱屋及乌,横竖那是她兄长心上人,不管怎么样也轮不到别人去笑话。

何况话里话外将她兄长也扯进去的。

赵盈晓得她心里不痛快,头前就想好了善后之事,于是安抚下宋乐仪,独自又进了一趟清宁殿。

当天下午昭宁帝明发谕旨,留崔氏女教养于广宁侯夫人高氏膝下,恩封其清源县主衔。

既是推恩,圣旨上夸赞之词少不了。

清河崔氏的笑话转眼成了大齐尊贵的县主,那旨意中意思分明以她为广宁侯府养女的名分,才会又格外推恩她一个县主衔。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永嘉公主给她求来的,可为什么呢?

为的是宋大公子中意她,心悦她。

崔晚照领了旨意惶惶难安,赵盈是跟着宣旨官一起往侯府去的。

见她那样子,笑着打发了宣旨官,又扶着她起身来:“崔姐姐如今身份贵重,再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揉搓的崔晚照,往后京中行走,也该端起你清源县主的气派来。”

她挑眉:“现如今大齐朝中,县主封赠你是头一份儿。早两年寿阳姑母诞下长女,满月后就上折为她请封,父皇也一概没准,你可再不要这样子。”

崔晚照心里明镜一般,怎敢真的受她搀扶。

站起身来就忙抽出了手,反而把她让到座上去:“公主,我只是还有些后怕。”

她长在崔钊行夫妇手里,被揉搓拿捏了十七年,会后怕很正常。

赵盈面上还是挂着笑:“无妨,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死罪就算可免,活罪也是难逃。人押解入京就归司隶院审问,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威胁。

至于外间那些笑话,为什么要放在心上?”

她坐着,崔晚照站着,少不得要仰起头来看她。

赵盈抬手拉人,把她牵到身边坐下来:“其实你很聪明,知道我表姐先前并不喜欢你,但她不是针对你,只是因你性情怯懦,她看不惯而已。

但我想着,你御前回话也没有半分错漏之初,骨子里也未必是那样的人,形势所迫罢了。

崔姐姐,我表哥是真的中意你,我舅母也很喜欢你。

如今做了广宁侯府的姑娘,又有皇恩加身,你自己立不住,别人真的再帮不了你了。”

崔晚照眼神一闪:“公主……”

感动吗?她想应该是的。

赵盈什么样的人物,为她奔走,看的全是宋怀雍面子。

“公主说的,我记住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赵盈早知道她这张脸并非是一眼倾城的浓烈美艳,柔情似水,眼波流转处摄人心魄,那才是崔晚照的美。

她笑起来更好看,也更柔婉。

她在崔晚照手背上拍了拍:“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陪姐姐说话了,得了恩封明日是要进宫去给皇后娘娘叩头谢恩的,过后自己设宴也好,若觉得拿捏不准请什么人,叫我表姐来帮忙也成,可记得给我下张请帖,我也的确有好久没往谁家的宴上高兴一场了。”

三言两语其实把什么都交代的清楚,崔晚照心下越发感谢她,非要送她出门去。

高氏今天是一早出了门的,到城外东郊的庙里去烧香。

大概是觉得崔钊行夫妇所作所为,那毕竟是她妹妹妹夫,说上一句家门不幸虽不太妥帖,但也不是全然说不过去。

事情闹开时她委实气了一场,还吃了三两服药,这两天身体好起来,所以一大早出城去。

只是赵盈没想到她回来得这么快。

出门那会儿正好遇上高氏下车,就在府门口迎头撞见了。

高氏也是温柔的人,待赵盈一向都极好,只是这一年多来,她没见过赵盈两面。

起初她没想那么多,甚至更早些时还想着小姑娘年岁渐长,对男女情爱之事渐通,便生出些害羞心思,不好意思到侯府常来常往,这才少了走动。

一直到晚照入京,她才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起来就扼腕叹息。

今儿遇见她登门,也实属不容易。

推恩封赠一事进城后就听了个明白,高氏笑着招手叫赵盈:“许久不见你,如今要你登门一趟,都还要元娘的光。”

赵盈是有点笑不出来的。

她要不是因为晓得高氏不在家,不会来走这一趟。

劝崔晚照的话什么时候不能说,难道非要今天吗?

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凑过去:“您喜静,又礼佛的人,我是个对佛祖没什么敬意的闹腾人,怎么能见天来扰您的清净。”

都是胡扯的话。

高氏把人拉住,分明是不打算放她走。

崔晚照倒有心替她分说两句,赵盈先给了她个眼神示意她不用,她才退到高氏身侧另一旁,跟着进了府中去。

高氏交代叮嘱过一场,昭宁帝既然要她做侯府名义上的养女,她的吃穿用度就都要依照侯府姑娘的例来,于是吩咐了身边两个大丫头,领着人去把上房院旁的东跨院收拾出来给崔晚照住,余下也叫她们去打点清楚。

崔晚照知她有话跟赵盈说,起了身来告礼:“我想跟着去看看,若有哪里不喜欢的这会子就改了,省的回头再麻烦一场。”

人都尽退了,赵盈也不说话。

手边的茶水点心全是她爱吃的,她看着那些,就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高氏先开了口:“怕我跟你提大郎的事啊?所以这一年多也没来我们家两趟。”

赵盈面上立时就闪过尴尬。

她真是有多少日子没这么尴尬过了。

高氏在笑,神情也还是宠溺的:“这都是老天爷定下的缘分,你没那个心思,难道我强求你?从你留下元娘在京,我还不知你对大郎无意吗?”

她连着问了两句,弄得赵盈越发不知怎么去面对她。

高氏便叹了口气:“从小也是大郎喜欢粘着你,你是皇上掌心里的人,本就没人敢欺负了你,偏他怕这个怕那个,处处要护着。

永嘉啊,你今年十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外面的事情,我或多或少也知道些。

头先想着,小孩子嘛,要做什么,有时任性,心血**的,都没关系,皇上或许也是这样想。

何况我是女眷,外面朝上那些事我更不会多嘴。

可我就大郎这么一个儿子。”

赵盈面色一沉:“夫人,我……”

高氏手臂微微抬起:“我不是怪你,你听我把话说完。”

赵盈竟真的住了口。

高氏心下越发觉得可惜。

这姑娘人前行走是什么样,入朝之后又被传说手段毒辣,心黑手狠,但在她这儿,却又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恭敬。

倒是她有福气,能叫大齐的大公主高看两眼。

赵盈不喜欢大郎,但心里还是有大郎的位置,高看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大郎。

但现在说这些真是没意思。

高氏敛去眼底的失落:“其实你留下元娘在京城那会儿,我是真想叫元娘嫁他。先前不知她爹娘那样的心思,可这女孩儿处处行事得体,又是亲上加亲。

你既然没这个意思,大郎也早就是该议亲的年纪。

但后来又看着实在不成,再有了你表哥的事儿。

你知道我,最不愿逼着孩子干什么去,元娘也可怜,你表哥一表人才,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元娘真能嫁给他,我也高兴。”

她说了这么多……

赵盈喉咙发紧:“夫人,您想让我劝劝薛闲亭吗?”

她没想到高氏会摇头,便怔了下:“那您希望我能做些什么?”

“元娘的推恩封赠,是你替她求来的吧?”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问话,赵盈还是如实点了头。

高氏笑意愈浓:“你是为了安之,所以我一向知道我没看错人,你是个极好的姑娘。永嘉,再替我到皇上那里去求个恩典吧。”

她要昭宁帝给薛闲亭赐婚——

这念头一时闪过,赵盈很快就笃定了。

高氏这辈子不愿强求于人,但在这件事上,她只能逼薛闲亭。

但是她和广宁侯不能去。

徐家出了一个徐冽,她也怕侯府走出一个薛闲亭。

自己的孩子什么性情她心里最清楚不过。

这是要彻底断了薛闲亭的心思。

就算薛闲亭不肯遵旨,有她在,也不会叫昭宁帝雷霆之威加诸在薛闲亭身上。

“您有人选了吗?”

她声音一如往常,连神情都未见一变。

高氏真是彻底死了心:“暂时还没有,京城里的这些女孩儿,从前我一个也没想过,月余时间,也来不及细想这些,但你肯答应我就好。”

赵盈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走出侯府时觉得还挺难过。

为了谁难过更说不上来了。

她和薛闲亭认识了十年吧,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彼此之间从无隐瞒,但她答应了高氏的事情只能瞒着薛闲亭。

他应该会生气,更多的是寒心。

高氏是慈母,但绝非一味溺爱。

她是薛闲亭的心头肉,但爱而不得,高氏就要挥剑断桥,快刀斩乱麻,还要让她亲手剜除薛闲亭心上的这块肉。

长痛不如短痛,痛过了,也就过去了。

其实也是个狠人。

可要她下手……

赵盈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才发现指尖都在颤抖着。

嘲弄的笑意浮现在脸上。

她手上沾过多少血,竟会怕这个!

赵盈攥成拳,恨自己没出息。

有人快步而来,至于侯府门前台阶下,她恍惚间竟看不清眼前人是谁。

直到紧张而又关切的声音响起,她思绪拉回,定睛再看:“徐冽,你怎么来这儿。”

许是她面色寡淡,冷漠的吓人,徐冽眼底拢起不快,朝她身后那座威严的侯府看去,又上前两步,以一种无声的姿态护在她身侧:“崔大姑娘得推恩封赏,我听说殿下和宣旨官一同来了侯府,方才回徐家去见我兄嫂,大嫂原本天不亮出城去上香,刚回家,说起遇上了广宁侯夫人,是一起回城的,这会儿大概回府了。”

赵盈又啧声:“夫人能吃了我?”

但她这幅模样,除了广宁侯夫人,也没别人了吧?

徐冽本来想问问她,高氏和她说了什么,但转念想,不用问也一定跟薛闲亭有关。

他咬了咬牙,见赵盈提步下台阶,迈开长腿跟上去:“殿下不喜欢我,不喜欢杜知邑,和我们都是不能将就的,世子也不行吗?”

赵盈脚步停住,冷眼看他:“你什么意思?”

她连声音都是冰冷的:“让我学——三宫六院?”

徐冽唇角拉平,刚要说话,赵盈嗤道:“从前觉得你与众不同,没想到你竟不过世俗中人,徐冽,我对你另眼看待,你就拿这种态度来回报我吗?”

“殿下,我不是——”他急迫追上去,“我知道殿下不喜欢听这些,也厌恶看我拈酸吃醋的做派,但其实我不是。”

如果他说不是的时候能不咬牙切齿,赵盈大概就信了。

她头也不回往前走:“自己滚回你的将军府想想清楚再来我面前回话,别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