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破晓,不多会儿瓢泼大雨便如期而至。

眉婠醒来时,喻知白已经不在屋内了,应该是去军营了,昨夜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处理好。况且天降大雨,也没办法打仗,眉婠便待在屋内,拿了几张纸,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大雨误事,一下就是三天。

三日后,天气终于放晴了。

眉婠与君拂拿着画好的纸张来到议事厅,厅内没有人,她便在沙盘上研究着,偶尔与手中的图比较着什么。

就在这时,林羡之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看见眉婠,他三步并两步进来,正色道:“殿……沈姑娘,我们在城内巡逻时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女人,带回来后发现……”

他欲言又止,一脸急色。

“发现什么?”眉婠见他如此,好奇地问道。

他见左右没有闲人,便凑到眉婠耳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眉婠面色巨变,手中纸张随意丢在沙盘上,拉着林羡之就跑了出去:“快,带路!”

林羡之带着眉婠与君拂穿过宽广的将府,径直朝着后院跑去。在后院一间雅致的屋子前,林羡之停住脚步询问门边候着的两名侍女:“里面怎么样了?”

侍女回道:“回将军,大夫一直在里面呢,那姑娘又不说话又不吃东西,就连带她去沐浴她也不动。”

“我去看看。”眉婠不待侍女动手,自己便推开了门,君拂紧随其后。

林羡之见状,吩咐侍女道:“你们到院门口候着,没有吩咐不得到里面来。”

“是。”两位侍女应了,便一前一后离开了。

林羡之这才关了门,朝里屋而去。

里屋。

眉婠与君拂站在床边,正在与一名老大夫说话。她似乎是问了什么,那老大夫摇摇头,叹息道:“老夫什么好话都说了,她就是不配合,老夫实在没办法了。”

看了看**坐在那里缩成一团的姑娘,眉婠便对大夫道:“有劳了,您先去歇息歇息,我跟她说说话。”

“哎。”那老大夫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对眉婠拱拱手,挎着医箱就匆匆离去。

眉婠这才在床边坐下,打量着那姑娘。

**的人衣衫脏污不堪,长发凌乱,身形瘦小单薄。此刻她正缩在角落里,双手环腿抵在怀中,脑袋垂着,靠在腿上,隐隐颤抖。

看到眼前的人变成如此模样,眉婠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她面色复杂,放低了声音喊道:“眉媃。”

那姑娘似乎一怔,疯狂地摇头,而后更加缩紧了身子。

眉婠只好说道:“我是眉婠。”

她猛然抬起头来,脏兮兮的小脸震惊地看着眉婠,身体动了动,仿佛想要爬过来,却又缩回去,看着眉婠的脸疯狂摇头。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还活着?”眉婠问。

她点点头,继而端详着眉婠的脸,又摇摇头。

“你是说我长得不像对不对?”

她点点头。

“那你可还记得御林军将领林羡之?”眉婠问。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看看他。”眉婠指了指身后站着的男人。

眉媃怯生生地将目光移向林羡之,看见他脸的那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缩着不敢动,眼神却无比渴望。

林羡之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道:“永心公主,永贤公主没有死,您眼前的人的确就是永贤公主,臣可以保证。”

眉媃的目光变得期待、柔软了许多,她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亮晶晶的东西,直勾勾地看着眉婠,身子前倾,仔细地打量着她。

眉婠轻轻拉住她脏兮兮的小手。

下一刻,眉媃忽然跪爬几步,扑到眉婠身上,抱着她低声“呜呜”地哭着。

眉婠愣了愣,双手才轻轻抚上她单薄的身躯,不再说话,任由她哭着。

就这样,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眉媃终于哭累了,松开了眉婠。

眉婠看着她哭得像花猫一样的脸,便轻声问道:“你先去沐浴,然后吃点东西好不好?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我猜你肯定也有很多话想问我对不对?”

眉媃红肿着眼睛,微微颔首。

“走。”眉婠扶着她下了床,将她带到了隔壁屋子。君拂将先前的两个婢女唤了过来,服侍眉媃沐浴。

眉婠与君拂退出了屋子,回到卧房等着。林羡之吩咐厨房去准备饭菜了,不一会儿便上了四五个菜。

等了约摸有半柱香的功夫,眉媃终于沐浴完了,在婢女的搀扶下勉强走了回来。

“你去**躺着,我来喂你。”

眉婠看她走路如此艰难,肯定是腿脚有伤,直接盛了饭菜,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着。

君拂与林羡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终于,眉媃用完了饭,她对眉婠做了个写字的动作。

眉婠转头道:“拂儿,拿纸笔来,多拿些。”

“是。”君拂出了门,不一会儿便抱着一张矮桌回来了,矮桌上放了很多纸张和一支毛笔,还有研磨好的墨。

将矮桌放在床榻上,眉媃便摊开纸张,执笔沾墨,然后看向眉婠。

眉婠问:“你先问还是我先问?”

眉媃垂下眼眸,似乎是在思虑,想了想,她提笔,在纸上缓慢而工整地写了几个字:你为何还活着?

眉婠见了,淡淡一笑,道:“那时我并没有死,而是逃了出来。我怕眉旭与文初琛找到我,于是便换了容貌,一直躲在大宣。”

她半真半假,没有把重生之事告诉眉媃。

此事太过玄幻,还是不说为好。

眉媃颔首,又写到:他开了你的皇陵,里面的确有尸骨,他们肯定你已经死了。

眉婠:“你是指文初琛要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死了吗?”

眉媃颔首。

眉婠便道:“死的是我的替身,不然怎么会骗过他们两个人呢。”

眉媃想了想,写到:景王知道你还活着吗?

眉婠点头,道:“知道,我已经见过他了。如今的大侑,知道我还活着的只有景王哥哥和羡之,还有现在的你。”

眉媃:其实知道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她看着眉婠,面上神色很是复杂。以前她觉得眉旭对她十分的要好,因此她更加亲近太子一派,而眉婠则更喜欢与眉珞一同玩耍,景王一派她根本瞧不上眼,久而久之,她与眉婠也渐渐疏远了,很少往来。

宫变之时,她冷眼旁观,不参与也不阻止。现在想来,她的心就绞痛得厉害。

眉婠看着纸上的字,轻声说道:“我们能这样坐下来好好说话,我也很高兴。记得那时候,你自从选择了太子一党,再也没有同我、同景王哥哥说过话,我记得你说要避嫌。”

眉媃眼泪“啪嗒”掉下来,她写:对不起。

“往事都过去了。”眉婠宽慰似的笑了笑,“该我问你了。”

眉媃颔首,似乎在说:你问吧。

眉婠道:“你为何无法说话了?”

眉媃双手紧紧握拳,半似愤怒半似恐惧:眉旭毒哑了我。

眉婠秀眉轻蹙:“我想知道你回去后所有的事。”

眉媃可怜兮兮的模样逐渐变得冷了起来,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令她痛苦的事情。

眉婠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半晌,眉媃仿佛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写道:从大宣回来后,我感觉眉旭与文初琛对我的态度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心中明白他们是觉得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可我不死心。

她换了张纸,写道:我去求眉旭赐婚,让我嫁给文初琛,可是眉旭凶相毕露,他再不隐藏自己的丑陋面目。我们发生了争执,他命人毒哑了我,还把我赐给了孟太医。

眉婠的讶异之色很快便消失,她说:“眉旭就是这样的人,与他共事如同与虎谋皮……据我所知孟太医是品行端良之人,你又怎会沦落至此?”

眉媃忍着哽咽,写道:孟太医的确是个好人,他见我被毒哑,将我带回去恭敬地照顾着,不曾俞越半分。可是后来眉旭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命令孟太医折磨羞辱我,否则他便要杀了孟太医一家。

眉媃停了笔,哽咽到写不下去。

眉婠轻轻道:“若是不想回忆,那便不要回忆了,不要勉强。”

眉媃含泪摇了摇头,重新执笔写道:孟太医知道在劫难逃,便将一些秘辛告知了我,然后命他的长子连夜将我送出岐阳,准备逃往边境。可是眉旭知道后杀了孟太医,还派人追杀我们,孟太医长子为了保护我也被杀了。

眉婠似乎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她说道:“此事战事起,边境已经混乱不堪,你只身无法逃离,只能躲在乾州苟且度日,对吗?”

眉媃颔首。

“孟太医告诉你的秘辛是什么?”眉婠问。

眉媃也不隐瞒,写道:与眉旭有关,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说了。孟太医本来想让我去景州,可是我……我拉不下脸去找眉珞。而且我也知道,眉珞定然不会想见我,在他心中我是眉旭的人,所以害死你和父皇我也有份。

“景王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你当时若投奔景州,就不会在外流浪这么久了。”眉婠拿了一方干净的手绢,递给她擦拭眼泪。

她的双眸红肿得像桃子,哽咽不止。

她提笔,继续道:孟太医告诉我,眉恫救了一个青楼女子。据说那个女子原本是大宣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卖到了大侑青楼,后来她又被眉恫带回王府,做了眉恫的侍妾。

眉婠试探着问:“可是这名女子有古怪?”

眉媃颔首,道:东楚忠贤太后寿宴,眉旭将文初琛派了过去,为了以防万一,眉恫进宫保护眉旭,日夜不离,同时他还带上了那位神秘的女子。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她继续写着:那个女人真是厉害,短短几日,居然攀上了眉旭,不仅让眉旭这冷血之人另眼相待,还爬上了他的床。

眉婠看着,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对这个神秘却厉害的女人越发好奇。

眉媃道:眉恫一生虽然流连烟花之地,可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痴情。他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勾引了自己哥哥,居然公然向眉旭要人。

“以眉旭的性子,怎么可能把那女人还给他?”眉婠道。

眉媃道:眉旭自然没有理会,可不知为何此次他如此纠缠,为了那女人三翻四次顶撞眉旭。眉旭凶相再现,找个由头秘密处死了眉恫。

“真是丧心病狂!”饶是眉婠的性子,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非要将人全杀了他才开心是不是?为了那个位子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为何还要如此!”

眉媃见眉婠双手握拳,在隐忍着心中的怒火。她便搁下笔,轻轻握上眉婠的手。她的手有些微颤抖,也有些微紧张。

眉婠将脸色缓了过来,强笑着道:“你想让我不要在意他们,是吗?”

眉媃颔首,小心翼翼地看着眉婠。

“我并非因为眉旭而如此……”她见眉媃似懂非懂,便不再此过多纠缠,“对了,你知道那个女子叫什么吗?能让眉旭另眼相看的女人,我也十分好奇,毕竟当年顾丽熙都是凭着顾家才入得了眉旭的眼。”

眉媃颔首,在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字:云绾卿。

眉婠震惊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