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议事厅内。
“报!”一声昂扬又急促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不一会儿一个通讯兵急匆匆跑进来,“各位将军,大宣左前锋郑恒在城外挑战!”
“知道了知道了!下去吧,继续监视。”一小将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了通讯兵。他整张脸都皱成了苦瓜状,略带幽怨的眼神瞟向上座岿然不动的男人。
其他小将忍不住了,纷纷站起身抱拳道:“将军,大宣已经叫战三天了,您到底是为什么避而不战?您要是害怕,我们不怕,我们去应战!”
说罢,带着几人就欲往外走。
“站住!”男人低沉而坚定的声音传来,“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应战。”
闻言,一性急小将将手中兵器“嘭”地一声丢在地上:“将军,若是您有别的计划,我等可以再等几天。但是您若是有什么隐情,那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林羡之冷着脸发问。
“没错!”小将趾高气扬地盯着他,“我等将上报岐阳,届时您这将军之位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说完,他捡起兵器,气冲冲地离开了议事厅。
其他几位小将虽没有他这般激动,却也是面有不善,一个个还客气地向主位上的男人行了礼,依次离开。
夜幕降临,林羡之心事重重地回到屋内,关好门窗,点燃灯烛,拿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再次看了起来。
显然,这封信已经被他看了无数次。
他看着信,内心纠结又迟疑。尽管是现在自己最能信任的人写的,可是他还是有些不信。
“若不亲眼看看,我绝不信!”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将信在火烛中点燃。火蛇攀爬着,很快将信纸化为灰烬。
翌日,天还未亮,他便独身一人出城,驾马疾驰而去。
城内,一双眼睛看着他离开,不一会儿,一只信鸽越过了屋顶,向着岐阳而去。
林羡之独自来到陵安城下,守城的士兵们立刻发现了他,急忙吹响了号角。
不一会儿,城内出来了一位气质颇为疏朗的男人。他拉住缰绳,下马与他相对而立。
“你是何人?”来人声音分外好听。
“盐城守城将林羡之。”他神情淡漠,声音亦冰凉如水。
沈长安有些讶异:“原来你就是那神秘莫测的盐城大将。我军宣战你却不接,今日却来到这里,为何?”
林羡之却不回他,反问道:“你是沈长安?”
“是。”
见他肯定,林羡之毫无波澜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一剑斩落吴志人头的人,居然是如此年轻的一个男人。
“我想与你一战。”
林羡之拔出剑,神情淡漠,衣袂飘扬。
沈长安却朗声一笑,道:“既然来了,自然是要一战的。”
他也长剑出鞘。
林羡之见状,提起轻身,呼吸间便来到了沈长安跟前。他剑上泛着寒光,向沈长安腰腹间刺来。
沈长安身量未动,右脚后退半步,轻巧地一侧身,剑刃贴着他的腰带划过。
见他躲过,林羡之再次挥剑,平砍而来。
沈长安依旧是轻巧地后仰,躲过利刃,至今他左腿尚未移动一步。与此同时,他右手微动,长剑向着林羡之右臂刺去。
林羡之迅速持剑格挡,刀剑碰撞,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这番对峙不过两个呼吸,沈长安内力浑厚,一瞬间逼退林羡之,两人持剑对立。
风起,日升。
林羡之右臂有轻微发抖,方才沈长安逼退他的那股力量,似乎麻痹了他的右臂。
“不愧是一战成神的人,今日见识到了,在下佩服。”
他望着沈长安,将剑插入剑鞘。
沈长安皱眉,对他的来意有些疑惑。
这边正在对峙,远处城墙上,眉婠一袭大红劲装,黑色长发高高竖起,英姿飒爽地跟在喻沧澜身后,远远观战。
林羡之刚好是面对着陵安城墙的。自从那一抹红色的身影踏上城墙开始,他目光便锁定了她。
尽管隔得这么远,他仍旧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错,就是她!
面色瞬间煞白的他不再言语,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城墙上,眉婠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
见沈长安回来,喻沧澜开口询问。
“盐城守城将忽然要与我一战,却又匆匆离去,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沈长安也疑惑不解。
“那人可是叫林羡之?”眉婠开口,问道。
“正是。”沈长安颔首,“朝朝认得他?”
“有些眼熟。”眉婠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她怎么忘了,当初眉珞来大宣时,曾与她说过大侑御林军将领林羡之宫变时被困在外地,回来时为时已晚,御林军被尽数诛杀,眉旭便把他派去了边境苦寒之地。
眉珞暗中动用了关系,将他偷偷调来盐城做守城将。
看来,盐城不用强攻了。
眉婠淡淡一笑,道:“今日见了那林羡之,我倒有个计划,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喻沧澜与沈长安望着她,前者面色有些激动,对一旁候着的士兵吩咐道:“通知安王与左右前锋,议事厅内集合!”
盐城。
暮色降临,林羡之独自呆在房间,门窗紧闭。他一下一下擦拭着宝剑,烛光下的剑刃发出幽寒的光,倒映出了他的脸。
忽然,大门似乎是被什么人推了两下。他搁下长剑,警惕地拉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名女子。
她唇角含笑,眼眸明亮如星辰,道:“羡之,别来无恙。”
一瞬间,他如鲠在喉,期盼的眼眸闪了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垂下头,面色苍白不敢看她。
“快让我们进去,方才硬闯盐城,已经被人看见了。”眉婠身后站着君拂与楚天赐。
他仍旧不敢说一句话,只是急忙后退几步,让三人进了屋。
君拂关好门,便与楚天赐安静地站在一旁。
见他仍旧垂首站在门边,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眉婠双眸忽然湿润了:“景王都已告知你了吧?”
“嗯。”他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再无动作。
眉婠含泪笑着,走上去掸了掸他的衣襟,道:“别自责了,万幸你还活着。”
闻言,林羡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双目通红,眼含热泪,双拳紧紧地攥着:“殿下,臣罪该万死!”
眉婠抿唇,蹲在他跟前:“不,幸亏当时你不在宫中,不然御林军真的就无一人了,我也少了一个好将领。”
他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贴在地上请罪道:“臣若在,定不会让御林军为虎作伥!定能护陛下周全!”
“不是你的错。”眉婠将他扶了起来,“那时候,如果我能有所防备,事情也许会不一样,所以这不是你的责任,知道吗?”
林羡之垂眸,恭敬地说道:“臣没有管理好御林军,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盐城易守难攻,殿下比谁都清楚,臣欲携城归顺,三日后开城投降!”
他知道眉婠今夜前来的目的。
眉婠也知道他需要时间谋划,便轻轻颔首,道:“辛苦你了。”
“臣当年全靠殿下提携,愿为殿下扑汤蹈火,万死不辞!”
“起来,好端端的为何又下跪。”眉婠嗔道,“我们冒险前来,已经暴露了行踪,现在外面正在搜查,不便久留。你万事当心,三日后我们再会。”
“恭送殿下!”林羡之依旧礼节隆重。
眉婠哭笑不得,此人什么都好,就是繁文缛节太过,真真像个书呆子。
不再多言,眉婠三人便悄悄出了门,消失在夜幕中。
不远处,巡逻兵的数量突然增多了,似乎是在找什么不速之客。
林羡之收敛了情绪,淡然地关上了门。
三日后。
林羡之坐在议事厅主位上,一一打量着那些部下。
他初来盐城,不过一年。这些人早就在盐城扎根,比他资历老得多,对他这个守城将也不太敬重,若不是他们谁也打不过他,他很难坐稳这个位置。因此此番计划,他并不打算向任何一人透露。
正想着,一小将又开始发难:“将军 ,您给一句痛快话,究竟出不出兵?”
林羡之冷着脸:“急什么。”
“您不急,上面可急了!”那小将得意地看向议事厅外,“上面派了人来,亲自监督这场仗。”
门外,一铠甲加身、肩系披风的魁梧男人迈着张狂的步子进了来,看着林羡之的眼神满是不屑:“你就是盐城守将?无知小儿,孬种懦夫,给本将滚下来!”
林羡之的眼神逐渐寒冷。
那人继续道:“知道本将是谁吗?本将是顾公子亲自派来指挥盐城一战的大将杜览!你这个丧家之犬,苟延残喘,还不快快让座。”
“你再说一遍丧家之犬。”
杜览见他不仅不让座,语气反而有威胁之意,不禁恼怒:“永贤公主死了、景王失势,你就是丧家之犬!”
众小将见两人剑拔弩张,林羡之被杜览欺压着,皆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不料林羡之眼神突变,瞬间冷如冰窖,他上前几步,站在杜览跟前。
杜览以为他臣服了,得意的话语还未说出口,就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
“你……”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羡之,似乎是没料到他会如此胆大妄为,“本将是……顾家的人……休要……放肆……”
他面色涨红,死死地掰着林羡之的手,欲脱离桎梏。
“杀的就是顾家人!”他冷笑一声,手腕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杜览挣扎了几下,再也没有了动静。
见状,几位小将皆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林羡之冷眼扫过众人,淡淡道:“谁想死,我成全他。”
几人愣着,无人敢答话。
冷哼一声,林羡之拖着杜览,向着城门走去。
盐城城门。
喻沧澜、沈长安、眉婠、楚天赐以及君拂等人,皆身骑战马,身后整齐排列着十几万雄兵,直逼盐城。
三日前,眉婠在议事厅提出计划,假说是楚天赐认识林羡之,让他夜闯盐城,说服林羡之投诚,于是便有了三日前那一幕。
其余几人也未怀疑,对于沈朝宁,他们还是信任的。
今日是与林羡之约定好的投诚之日,他们守在城门下,以防万一,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计划顺利,我们今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盐城。若是有变,按照我们之前的方案攻城。”喻沧澜沉声道。
“是。”几人齐声应和,紧张地盯着那毫无动静的城门。
烈日升起,炙烤着大地,一丝风都没有,闷热难耐。
君拂有些担心眉婠的身体,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此人靠得住吗?”
“再等等。”眉婠一袭大红战袍,脸上细汗如珠,不少碎发凌乱地贴着脸颊,双颊被烈日晒得绯红。
此番静等,半盏茶的功夫过去,盐城城门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吱呀”声。苦等多时的几人眼睛一亮,急忙看去。
城门口,林羡之独身一人,布衣加身,未着战袍,还提着一个人头,面对城外的千军万马,他没有丝毫慌乱,迈着稳健的步子,踏着满地飞尘,一步一步走来。
他丢下人头,单膝跪地,双手托着一枚令牌,高声道:“林羡之自愿投诚,今日将人头与军令交上,以示诚心!”
喻沧澜面上含笑,放下心来,下马将林羡之扶了起来,道:“起来吧。”
林羡之抱拳:“多谢殿下!”
抬眸,他望向马背上那红衣似火的女子,心中的愧疚感,忽然减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