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就是在天牢里。”眉婠喝了口茶,看了眼双眸泛红拼命隐忍着的眉珞,继续道,
“文初琛和眉旭不见了踪影,只有顾丽熙审问我。受尽折磨之后,我就将假书卷和私印交了出去,用你送我的那包蛇毒粉,结束了自己。眉旭将当日所有参加戒严的禁卫军、御林军以及宫内一半女眷全数杀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眉珞双眼通红,抬眸,一把将眉婠抱在怀里,下巴枕在她消瘦的肩上,身体颤抖着,泪如雨下。
“我曾经说过……我曾经说过……”眉珞揽她在怀,双手握拳,骨节咯吱作响,满腔满腔都是怒意,“我以为我活着、我暗中培植自己的人手,便能掌控宫中一切动向,便能护你一生无忧。
“可是那时候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这么多年,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离开你那么多年!婠儿,都是我不好,我若在,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婠儿,以后皇兄再也不离开你了……”
眉婠含泪扬起笑容,心头从没这么暖过。经过了这么多事,旧事重提,她居然并不悲伤。温柔的拍着眉珞厚重的背,“景王哥哥,婠儿没事了。长亭一别,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眉珞松开眉婠,泪痕已干,只是双眼与鼻翼仍旧通红。兴许是哭过,他的声音此刻异常的低沉,“婠儿,你是怎么到了宣国,还是这副模样。除了眼睛,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眉婠也沉思:“景王哥哥可信借尸还魂之说?”
令眉婠意外的是,眉珞居然缓缓点了点头,“我信。”
南越游历的几年,眉珞倒是也听说过一些借尸还魂的传说,还有理有据。如今眉婠说的借尸还魂,直觉告诉他婠儿说的是真的,而眼前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永贤。
“我醒来时,意识便在这副身子上。大宣国兵部尚书的女儿,先前被人打死,我的意识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附在这具身体上。至于为何,我未来得及深究,也想不通。”
“不妨事的。”眉珞情绪激动,许久未曾真正的开心过了,“不管怎样,只要你还活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若是太妃娘娘知道你还活着,定然欢喜极了!”
眉婠心里一突,“我死后,母妃她……眉旭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母妃……”
“眉旭新登大宝,总要堵住悠悠之口。父皇突然死亡,永贤公主接着病死,而后太后娘娘卧病,不久也去世。若是此刻慧太妃再出事,百姓不是傻子,到时候他必定会无法平定民怨。
“你且放心,太妃娘娘已被我安排到了安全的地方,等我回去告诉她你还活着的消息,她肯定会很开心。”
“谢谢你,景王哥哥。”听到慧太妃安全的消息,眉婠不禁松了口气,“不过,还是先不要告诉母妃我还活着,我怕日后再遇不测,她老人家受不起这样的大喜大悲。”
眉珞紧张起来,“你跟我回去,皇兄带你到太妃身边,哪会有什么不测?”
眉婠睿智的眼眸突然锋利起来,“景王哥哥,我不甘心。父皇那般凄惨,死不瞑目,我不能看着眉旭逍遥自在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享受着大侑子民的膜拜。”
“那你准备怎么做?向眉旭报仇?”眉珞满脸担忧。
“景王哥哥,近一年以来,你也看到了。眉旭不是一代明君,昔日繁荣的大侑已呈衰弱之气。眉旭独断专行,不听朝臣劝谏,尽管此刻大侑依旧繁华,但是不出两年,大侑极端政策的弊端必将浮现出来。届时民众疾苦,大侑衰亡,我大侑百年基业,必将为他族所毁灭。”
眉珞沉思,眸光微暗。
“景王哥哥,就算是为了死去的父皇,为了可怜的老百姓,我也要毁了眉旭!”
眉珞温柔的笑笑,“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只是你一人孤身奋斗,如何才能扳倒眉旭?”
“不止我一人。”当下,眉婠将她与喻知白达成协议的事说了一遍,“……有了宣国强壮的兵马,扳倒眉旭只是时间问题。”
眉珞突然紧握她的肩膀,凝视着她:“婠儿,让皇兄帮你。此次,我定将眉旭杀之后快!”
眉婠望见男人眼眸里浓浓的情愫,有思念、有痛苦、有自责、有愧疚,还有为她倾尽一切的决心。她却摇了摇头,反握住他的手:“景王哥哥,你身处大侑,四周遍布眉旭的眼线,稍有异动便是极度危险。我已经失去了父皇,不能再失去你了。”
闻言,眉珞却双眸一暗,柔和的脸上出现一抹厉色:“如今的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我,若是眉旭敢来,我定覆了他的天下。”
“只怕我们的敌人,远远不止他一个。”眉婠美眸微闪,端起茶盏若有所思。“文初琛与顾丽熙到底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们仍未清楚。尤其是国丈府,顾家满门深入朝政,不得不防。”
眉珞方才平稳了心绪,冷静下来后神思也清明了许多:“这一年我简居景州,亲信已遍布岐阳。国丈府虽无异动,唯天子之命是从,可顾家三子皆手握兵权,力量一旦整合,文初琛的禁卫军怕是抵挡不住。”
“御林军呢?”眉婠反问。
眉珞眼里杀意一闪而逝:“御林军已被裁撤。当年你提拔的御林军主将在宫变之时困于外地,待他回来时御林军三千将士尽数被诛。
“自那之后,他便被眉旭派去驻守边境苦寒之地,三年方能归乡。不过几月前我已将他偷偷调往盐城做守城将,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眉婠秀眉紧皱,喃喃道:“两块虎符,眉旭与眉恫手中虽各拿一半,不过是做做样子,眉恫听命于眉旭,与他本人手握两块虎符没区别。
“禁卫军的调动权在文初琛身上,我虽不知他与眉旭暗地里有何交易,但他忠于眉旭却是事实。如今看来,京城内外军权皆在眉旭手中,一人集权,当真是独断专行。”
“要想扳倒眉旭,从外进攻不是上策。”眉珞领她坐下,添了杯茶。“你最是心善,见不得两国交战,生灵涂炭。百姓无辜,若非不得已,皇兄不想见你有违初心。”
眉婠轻轻一笑,美眸低敛:“你果真最懂我。既然皇兄也不赞同两国兵戎相见,那我们便改变策略,从内部攻破如何?”
“婠儿可有策略了?”眉珞轻笑,望着她的眸子里一片星辰。
“尚未。”眉婠饮茶,“如今我有一桩重要的事去解决。待我找到沈长安下落、扳倒了大宣丞相府,届时再回大侑,与哥哥一起覆了眉旭心心念念的天下,如何?”
少女轻笑,仰头望他。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一切都未发生,他们也这样静静对坐,彻夜长谈。
“好。”薄唇轻启,他仰头将茶喝出了酒的味道,一滴清泪滑落。
还好,你还活着。
“还请景王哥哥保管好那份书卷。”眉婠突然出声,“另有一事,等我扳倒眉旭后,再与景王哥哥说,还请景王哥哥务必答应我。”
“什么事?说吧,哥哥一定答应。”眉珞宠溺道。
眉婠微微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日景王哥哥答应我之事,将来定要兑现承诺。”
“好。”此时的眉珞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并不知道这次应允,将改变他的后半生。
是夜,兄妹两人聊了许久。丑时末,眉婠起身告辞,并叮嘱眉珞明日便启程回国,不可在大宣停留过久,以免引起眉旭怀疑。
眉珞再次见到她,哪里肯轻易离开,好说歹说,这才勉强答应。
眉婠离开行馆后没多久,眉珞再次迎来了两名神秘的客人。
“大侑景王,深夜冒昧叨扰。”
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丝丝神秘。眉珞也是习武之人,武艺颇有成就,不然也不会在眉旭的毒计下活到现在。他惊讶地发觉,来人步履轻微,除了说话外,丝毫没有多余的声音。
“阁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他心中警惕。此人刚好在婠儿走后过来,怕是早已跟着婠儿过来了,那么方才与婠儿的对话……
眉珞眼神逐渐变冷:“阁下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吗?”
来人轻笑:“景王不必太过紧张,本王前来并无恶意。”
脱下大毡帽,来人俊美的容颜令眉珞微微一怔。额前上好的玉质抹额晶莹碧透,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如一潭碧波,**漾着深不可测的流光。
“阁下是……”
“此次前来,撞见景王与永……沈姑娘的对话,纯属意外。本王本想前来询问一二有关永贤公主的事,景王不必多心。”来人唇角微扬,丝毫没有窘迫。
“喻流光,可否与景王交个朋友……”
眉婠偷偷回到了尚书府。
俪衣焦急地在阁楼上守候,看眉婠与君拂悄无声息地回来,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将眉婠迎进屋。
“姑娘,可要沐浴?奴婢这就去准备热水。”燕衣见眉婠一宿没合眼,心疼的问道。
“不必了,还有事……要做……”说话时,眉婠脑海里居然有一瞬撕裂般的疼痛,全身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激地战栗。
“姑娘怎么了!”君拂立刻有所察觉,紧张的蹲下身去扶住眉婠。
眉婠深吸口气,仿佛方才的疼痛是错觉一般,来得快去得快,甚至来不及反应。
“无碍,兴许是累着了。燕衣,去打点热水,我要沐浴。”
沐浴后的眉婠直接躺在榻上睡着了。君拂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想起眉婠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痛苦模样,君拂微微皱起了眉头。
“夫人。”阁楼下传来俪衣乖巧的声音。
云氏带着两个丫头进了院子,正往楼上而来,看见俪衣在院里捣鼓着什么,不时地冒出一缕缕青烟,便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煎药?可是朝儿病了?”
“姑娘昨夜突然头疼,奴婢瞧着姑娘累坏了,便去找大夫抓了几帖药,给姑娘补补身子。”自眉婠在此处醒来后,兴许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她这院里的规矩不多,倒是自由,这种婢女能自己做主给主子抓药的,也就这儿了。
云氏闻言却大为紧张,沈辰宁沈朝宁之前的遭遇成了她心中过不去的坎儿,突闻沈朝宁身子有恙,就急匆匆地上了楼,君拂麻利地开了门,云氏对着君拂温和一笑,就去看躺在里间的眉婠。
脸色倒无大碍,除了眉目间有些倦色,并无让人不放心的地方。云氏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就让朝儿好好休息一日,我自会安排好人守住院门,不让他人进来叨扰。”云氏对君拂道,“你也累了一晚,快去休息吧,不用守着了。”
看着云氏了然的神情,君拂心头漏跳了一拍:“难道夫人都知晓了?”
云氏只是苦涩地笑了笑,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看到了眉婠似的,道:
“孩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只要她还平安地活着,不管她做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干涉。我知道朝儿,她不是那种会走上歧路的孩子,况且有你跟在她身边,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就是你们的后盾。”
云氏眼里流露出的慈祥令君拂心头一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跟在那个人身边,纵情玩耍,无忧无虑。那时候,那个人的眼里也是这般温柔的。
云氏仿佛能看透君拂的内心一般,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目光对视,尽管无言,君拂却感到了久违的暖意。
叮嘱俪衣将药煎好后亲自端给眉婠,云氏便备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马车缓缓前行,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皇宫大门口。云氏拿出腰牌,守门大将便放了行。进了宫门,云氏便看到了皇后宫里的妫嬷嬷。上了软轿,妫嬷嬷便引着云氏往皇后宫中而去。
“拜见皇后娘娘。”云氏跪拜在大堂上,动作优雅端庄,毫不拖泥带水。
“沈夫人请起,赐座。”皇后甘年氏带着长长护甲的玉手交叠放在膝上,时不时打着拍子,“念珠,给沈夫人沏茶。”
甘年氏身后的大宫女应了声,便亲自过来给云氏倒了一杯茶,又乖巧地退回了甘年氏身后。云氏小斟了一口,便开口问道:“不知道皇后娘娘今日召见臣妇,是有何要事?”
甘年氏温和地笑笑,便开口道:“先前贵府千金足智多谋,替皇上分忧,皇上对此很是赞赏,本宫看着也高兴。沈府上出才子,看来这话是没错的,本宫瞧着如今沈府二子皆立功而回,也该让他们为沈家开支散叶了。”
云氏隐隐不安。
果然,皇后轻笑一声,带着不容置否的语气道:“本宫有意将乐馨公主嫁给沈定安,不知沈夫人意下如何?”
皇后笑意盈盈的脸上,带着不容挑战的威严。
云氏缓慢的缓下身子,跪拜在地,“臣妇替定安谢谢娘娘。”
回府的路上,云氏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今日的一切,与那时多么相似啊!那时,皇后之位还是那个高贵冷艳的女子。
她容貌俱佳,倾国倾城,一朝为后,便是将自己的干妹妹许给了沈镇。
那时沈老夫人因为云氏生子的缘由,就在沈府住着,也是这般被接进宫去,不容拒绝地将二姨娘嫁给了沈镇。
“桉沅,你真的这么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