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提出这个建议之前,肖荣璋都做了哪些准备,算计了哪些人,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是他算计的人中的一个。
后来我爹跟我说过,其实肖荣璋想收服百夷部落的心思由来已久,那里不仅物产丰富,土地优渥,而且比邻南海,若是收服了百夷,大周的版图便不再止限于内陆,这不仅大大丰富了国土人文地貌形制,更是可以兴船务,隆商贸,增税收,与临海诸国互通有无。
我说现在难道不是吗?中山国不就是大周的属国?百夷部落又皆以中山为尊。
我爹笑:“属国亦是国,国中有国,并不是一个心有霸业之人乐于接受的。”
我觉得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肖荣璋原来不止要称霸天下,还要天下都是他的。
我爹说:“你这发现的着实有点晚……”
“我,我去?我去干什么?”我想了一下,“不对,你去又干什么?”
肖荣璋的眉眼自来清明温柔,此时却有一不易察觉的桀骜之气隐隐藏在笑容里:“中山新主初立,朕去送礼。”
“龙番?!”我脱口而出,“那个狠毒的疯子,你还去送……皇上要送什么?”我忽然转了话锋,凑近荣璋,想听听他的计划,这家伙怎么可能真是去送礼的?就算送怕也是明枪暗箭,房倒屋塌。
“只说你愿不愿意?”荣璋卖关子道,“朕亲赴百夷体察民情的旨意已经颁布下去了,不日就要启程,你可要想好了。”
“我能吗?”我不高兴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就算我愿意,太后娘娘也不会愿意的。”
肖荣璋好像被提醒了,一时犹豫了起来。
“怎么样?我说得对吧?我算是被禁锢住了。”趴在桌子上气闷,又蘸了药膏涂手。
一时两个人都没了话,唯剩晓月轩里烛火摇摇,红影碎碎。
殿外,钱德阅快步走了进来:“皇上,钦天监曹大人在东云阁外求见。”
荣璋皱了皱眉:“这么晚了,有什么要事?”
钱德阅忙哈腰:“是,皇上,奴才也问曹大人来着,这么晚了,什么事如此着急,不能等明日再说?曹大人却说此事事关重大,非要今晚就见到皇上不可,奴才这不才进来禀报。”
“你让他来鹿柴见朕吧。”皇帝看起来倦哒哒不愿意理睬的样子。
“是。”钱德阅应着出去了。
在我的印象里,钦天监长使曹维均是一个长相特别有意思的人,两撇小胡子总是被他摸得油光锃亮,贴在厚厚的嘴唇上面,一说话就被喷起来,偏他还是个说起话眉飞色舞极生动的人,说得高兴了脸上就没有哪个地方是不动的,再加上他说的话常人有一半听不懂,所以看起来他的为人是又真诚又深奥,他的话让人不由得就特别想相信。
小半个时辰,我都坐困了,才见钱德阅跑进来,回说曹大人来了,问皇上在哪里见。
“就在这吧,微微他也不是没见过,不妨。”荣璋放下手里的书,伸了个懒腰。
钱德阅应声出去了,不一时带了曹大人进来。
“钦天监长使曹维均叩见皇上,叩见贤妃娘娘,深夜打扰至此,还请皇上娘娘恕罪。”曹维均拜下。
“起来吧,曹大人好精神,这么晚了还不睡?”荣璋打了个哈欠。
“只因事关重大,臣不敢马虎,特来禀报皇上并太后娘娘。”曹大人拱手,看起来是有点着急的意思,胡子都卷了。
“什么事,说吧。”荣璋又打了个哈欠。
“启禀皇上,臣入夜于宸星台夜观天象,隐隐见紫微星忽现暗沉,同时南向角落有一小星闯入紫微宫格,拖尾冗长,行速极快,大有冲撞正星之势……”
“等等等,你是说有个扫把星来了,带着个扫把要扫朕对吧?”荣璋听不下去,自己翻译道。
“皇上所言极是,臣推测亦是如此。”曹维均道。
“不要紧,朕过几天就出门了,它扫不到朕。要不你看看国公大人碍不碍的?朕出门以后,国公大人代理朝政。”我觉得荣璋半夜让曹维均来是解闷儿的。
“皇上!”曹维均就差娇嗔地跺脚了,“天象如此清晰,皇上千万不可大意,若是皇上此行不是去往南省,臣还不这样担心!”
他这一说,连我都明白了过来,可不是吗?皇上前往的百夷,正是南边。
“那此天象可有解法?”我不由得有点紧张,问道。
曹维均一脸踌躇地摇了摇头:“紫微星宫目前除了这颗小星,看不到其他能阻止其冲撞之体,也无可避之势,臣观察良久,实在看不到可解之法。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我追问道。
“除非紫微星可在小星靠近之前自行脱垂出小星阻拦,免于撞击本星体,尚有可免此祸之可能。”曹维均道。
尽管场合比较严肃,议论的也是关于肖荣璋涉危之事,我还是忍不住,我太想笑了,低头抿嘴,嘴唇都要被我自己咬掉了,还是忍不住,用胳膊碰了碰肖荣璋,低声道:“这是让荣璋哥哥自己生个崽子呢。”
肖荣璋被我说得笑也不是,不笑也忍不住,最后佯装着生气:“胡闹,朕也是拿来开玩笑的!朕怎么可能生出孩子?”
“你不可以,贤妃可以!”门外,太后扶着常姑姑进来了。
我和皇帝忙起身迎出去。
这边太后也不理皇帝,只拉着我的手走进晓月轩:“哀家就说,朝中多少可用之人,你偏偏要亲力亲为走这一趟,年轻时也就罢了,如今二十有六的年纪,膝下连子嗣也没有,还要亲去冒险,万一皇帝有个闪失,你让哀家怎么和先帝交代?!”
我心中一醒,看来皇帝要去百夷体察民情这事,太后是不大愿意的,只是前朝的事情又不便多说。如今钦天监夜观天象看出皇帝南行有困,这才找了来。
荣璋半夜惊动母亲,也是不大好意思,忙低声安慰道:“母后大可放心,虽说儿子亲去,但是随行之人一概精干,且百夷虽民族众多,但民风淳朴,为大周属地多年,并没有什么危险,母后不必听曹大人说得这样严重,他平日无事,怕时间久了儿子不给俸禄,找个事说说罢了。”
“这也是能胡说的?!曹大人这么晚了还要来觐见,自然是事关重大!”太后继续数落荣璋,一旁曹维均揣着手,一副愤愤不平又忽然有人撑腰的小人得志既视感,撅着他的厚嘴唇,太后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
荣璋无法,又瞧了瞧曹维均:“你刚才说什么?有个小的……”
曹维均刚要说话。
“你带了微微去,哀家着人算过了,贤妃腹中之子天格便带护父之相,你带了她去,哀家才能放心。只是路上多有颠簸,你要仔细照顾这母子俩,都给哀家平平安安带回来才行!知道吗?!”
“南省路途遥远,儿子怎好携带女眷?”荣璋想推辞。
“皇帝又不是去打仗?你自己都说了,南省气候温润,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候,你就带了贤妃去,有她看着你,哀家也放心。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若是不愿意,趁早收回你南巡的圣旨,哀家就不管了……”
荣璋不再说话,最后也只得称“是”。
我忽然有一点明白了,忽然!一点!怔怔瞧着看似面露难色的荣璋,瞧见了他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