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儿品盠百岁宴接近尾声,小舟来回我,说冯源手下一个叫卢平的兵士,拿着一封信要亲自交给我,连小舟也不肯托付。

而这封信正是已经远走西疆一个多月的高阳送回来的。

是不是我拜托高阳调查杭泉灵回大周目的的事情,有了眉目?我心中想着,脚下一急,不防头踢到了一个凸起的石子,被绊了一个踉跄,慌乱窜了几步,忽觉心中噗通乱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娘娘,小心。”小舟握紧我的手,眼中也有几分惶恐,“娘娘,不若今天就不见了吧,奴婢瞧着娘娘这会儿心神不宁,不要出了什么事情才好。”

“高阳不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他不知道,卢平也不知道吗?既然他们冒险今日送信,自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交代。左右前面还没散,知道我来后殿换衣裳,也不会有人贸然前来。咱们一会儿不做停留,只拿了信就快速分开,料想也不妨事。”我定了定神,向小舟道。

小舟见我执意,只得点了点头,左右打量警戒着,扶了我的手,同我一起进得后殿来。

麟趾宫我不算太熟悉,这里平日是举办家宴用不着的地方,因为太大了。

前后三座殿宇,前面的引殿就是下客,歇脚,客套,饮茶的地方,中间正殿为举办宴席的场所,这后面的便是留给妃嫔又或者皇上换个衣裳,独坐休息的地方。

可这里其实离着后宫不算远,所以这个歇脚的地方也就是形式上的设置,真的来这里讨闲的人不多。

此时进得殿内,周遭清净寂寥,落针可闻,比之正殿的热闹,倒是生出许多异样的安静来。

“本宫在这里等着,你快去寻他来见我。”左右打量,并没有见到卢平等在此处,料想他是怕被人瞧见,一时躲了起来,在暗处等我,我便低声吩咐小舟道。

“是。”小舟留我在原地,独自走开,去门外四处寻找卢平踪影。

夏来,麟趾宫草木葳蕤,微风飒飒,伴着草木清香自殿外袭来,几处落英飞入,扑在了我的裙子上。

久等人不见,我只得俯身自己清理裙子上的落花,以免有人经过,见我都快被花埋起来了,这是换的什么衣裳?

却忽听得门外远远地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非常快,正是鹿皮靴踏地之声。

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心下焦急,不自觉起身向外迎去,只盼着快点拿到信笺,快点离开。

可一脚刚要踏出殿门,只觉眼前人影熟悉,我差一点没撞到他的胸口上。

待看清面前来人,我心尖上一滴汗水冒了出来……

“皇上。”我尴尬一笑,不止尴尬还很紧张。

看到我并没有隐藏得很及时的表情,荣璋的脸色在殿外投射而来的光影里,冷峻得骇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荣璋的声音没有温度。

“臣妾,臣妾来换衣裳。”说实话,我慌了。但是好在我并没有被现场抓住在收取高阳的信笺,还有可以逃脱的机会。

“衣裳呢?”荣璋站在殿前,并没有往前走一步。

“嗯……小舟,小舟去拿了。”我勉强笑道。

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荣璋的眸子像暗夜里的星,遥远而深邃:“微微,这里没有别人,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低声告诉朕,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抿着嘴唇,只将血色都抿没了:“臣妾来换衣裳。”

我终究还是说谎了。

因为这里牵扯太多,我不能将别人的生死,一干人的生死,都放在我不情愿对荣璋撒谎的情绪里。

“是吗?!”荣璋的目光一瞬间交杂着失望,痛苦和愤怒,只将满腔的怒火压在胸腔里,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好像再说半个字,便会自燃在这大殿中一般。

“江微啊……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殿外,一个袅袅婷婷的人影晃了过来,手中握着一封桃花密笺,一摇三摆地跨过大殿的门槛,“死到临头了,还要撒谎?”

“杭泉灵?你怎么在这儿?”我看着杭泉灵走了进来,只觉后背一阵凉风直冲脊顶。

“我怎么在这儿?”杭泉灵笑了。

说真的,她笑起来还像当年一样美,恍惚间让人觉得还是我生辰的时候,她笑着为我簪花,口中说着:“微微,来,泉姐姐给你戴个小花簪,祝我们小微微将来长大了,可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好好宠爱你一辈子。”

那时,她当真秀美无瑕……

“我若是不在这儿,岂不是错过了我们大周尊贵的贵妃娘娘私会外男,秽乱后宫的好戏码吗?”杭泉灵笑着,将手里的信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就说,高阳那贼子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心心念念的人儿。果然的,这不是一力一力地就又回来了?都说色胆包天,本宫今日也是见识了。皇上追捕他的旨意贴遍了各个城池的大街小巷,山川湖泽,他竟还是有胆回来?”杭泉灵笑着,用手指碰了碰我的脸,眼光自上而下打量了我一番,“敢情是吃到甜头了,一时一刻也忘不了呢。”

“够了!”站在她身后的荣璋听不下去了,额头上汗珠崩出,“把人给朕带上来!”

门外,发髻散乱,脸色惨白的侍卫被推了上来,膝盖撞在地上的声音,像极了碎裂的寒石,一声闷哼比凄厉的叫声更让人心惊胆颤。

而在他身后,小舟也被推了上来,扔在地上一鞭子抽过去,顿时肩头见血。

“这两个人,贵妃娘娘认识吧?”杭泉灵笑着。

我走过去,想看看小舟的伤势。

“不准动!”荣璋的眼光掠过我的脸颊,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朕再问你一次,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干得像被西疆的风沙填满了,半晌只能发出一个类似人的声音:“如今,臣妾说什么还有用吗?”

“你说!”荣璋好像也和我一样,被困在了这片荒芜的风沙里,“只要你说实话,只要你对朕说实话!朕,朕,朕就……朕就再给你一次,一次机会。江微,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要骗朕。”

我看到了荣璋的眼泪,一滴如一星,落下来,落在地上,然后……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