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我自御书房出来,顶头见到两个百夷才人来瞧皇帝,便告知她们皇后在此,让她们等等再来。

一同往回安澜殿的路上溜达,额额拿了她们昨晚誊好的祷告经卷给我看。

果然,这一看,我心中疑窦已有了五分答案。

虽然我不认得百夷文字,但是天生一副好奇脑袋,记不住什么名篇巨作,但是这些有趣的东西,看上一两遍也能记个大概其了。

这几个字虽刻意板正书写,但是运笔力道走向,都是我见过的。

“后面这几个字写得甚好,力道也好,笔锋柔美流畅……”我笑着指了指经文上的字。

“天啊!天啊!娘娘!”额额看着我,眼睛里崩出无数小星星,“娘娘真是神了,娘娘怎么知道这半篇是铭歌姐姐写的?臣妾也说,铭歌姐姐的字比臣妾的不知高出多少,写在一起,是要让神明笑话臣妾的,她偏不肯,说我们百夷的规矩,一篇经文越是写得人多,就越虔诚呢。”

啊?半篇啊?不是几个字吗?我呵呵傻笑着,觉得自己确实傻了半截。就算我只认得这几个字,人家也不会就挑着写几个字啊,自然是一人一半的。

“本宫认识的百夷字少,就这几个能看懂。”我笑着抬起头,眼光扫过铭歌,只见她的脸色已白如银纸,真是什么也藏不住了。

不做他语,我将经文收了起来:“不着急焚化,本宫喜欢得紧,想念诵两日,咱们一边走,你们只细细教给本宫语调,本宫很是想学学,希望心诚则灵,皇上能早日康复。”

听我这样说,额额眼中早已蕴了几点晶莹的星辉:“是,娘娘。娘娘待皇上之心虔诚深沉,本主武增一定会听到娘娘祷告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向着南面的天空拜了拜,真诚地希望百夷武增神明不要责怪我的用意,亦不要放过亵渎百夷文字,陷害他人之人!

且说一路走回安澜殿,额额和铭歌没有停留,只说各自回去,晚些再结伴去东云阁。

我笑着与她们告别,不过刚刚坐定,茶还没有喝下半盏,铭歌便转头回来了,走至殿内,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殿内空旷,我不语,她不言,相对无声足有半时……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虽不说话,但是一直在打量她。

我起初以为她害怕了,既发现我已试探出,那封诬陷我与高阳宫外约见的信是她伪造的,那自然没有放过她的道理。

可是慢慢地,我发现并不是这样,跪在我殿中的铭歌,竟是有些释然的,不见脸色多难看,也不见有何畏缩之状。

“奴婢无话可说,既然敢做如今就敢当,请娘娘降罪,或赐毒酒或赐白绫,奴婢都没有怨言。”铭歌仍旧没有抬头。

“奴婢?”我微微笑道,“怎么忽然换了这个称呼?”

“因为奴婢是将军的奴婢,一次是,一生就是!既然将军钟情娘娘,那娘娘就是奴婢认定的将军夫人,是奴婢的主子。这样称呼自己有什么不妥吗?”铭歌道,气息不乱,字字清楚。

我舔了舔嘴唇,这情况有点复杂啊!

我起初以为是杭泉灵许了好处,买通拉拢了额额或者铭歌,伪造信笺,陷害于我。

这宫中便是这样,得势之人想拉拢个谁易如反掌,失势之人若想得雪中送炭的人,那就太难了。

而且那个想送炭的不止炭送不成,自己惹了一身黑都不得洗呢,比如辛离离,虽不知内情,但是多次哭求皇帝想到安澜殿探望我,却被杭泉灵在荣璋面前进言,安了个说不定早知内情的帽子,禁足在自己宫内,连早就议定的容华位份都撤去了。

可是现在看来,这不仅是杭泉灵和铭歌之间的拉拢,还有一段往事私情缠在其中。

我八卦的心有点升腾……

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可又有点难为情,觉得自己这样不太正经。

铭歌低着头,始终不看我,却忽地笑了:“铭歌曾身受高将军大恩,于奴市上买了奴婢,撤去奴级,送与平民家做了女儿。奴婢一心图报,愿以身相许,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将军从无心将奴婢留在身边。如今将军钟情娘娘,不惜冒死舍身,奴婢自要成全将军……”

我看着铭歌:“所以,你就听了德妃的建议,冒写了这封信交由德妃,转给皇上?”

铭歌抬起头来,杏核一样的眼睛望向我:“只可惜,奴婢终是愚蠢,一心只想个什么法子让娘娘失宠,受皇上厌弃,得以出宫去,走投无路自然会从了将军,却不想你在此种种铁证之下,竟还有翻身之日?!”

我叹了口气——我是真的差点没翻过来啊,只是你们的证也并没有多铁!你们不是低估了我,是低估了皇上……

“奴婢想向娘娘求证一件事情。”铭歌看着我不言语,忽然说道。

我点了点头。

“德妃娘娘曾经与皇上青梅竹马,有今生之约,是皇上心上的人是不是?”我不期铭歌竟然知道,当下也就明白,这话大概是杭泉灵为赢得这个痴心之人的共情,故意说给她听的。

不觉又是暗暗佩服杭泉灵察言观色的能力。

那日额额和铭歌曾经因高阳被罚跪宫门前来哭求我。额额虽恳切却能看得出都是一心牵挂家乡。可是铭歌……当时我便觉得奇怪,这丫头大有高阳若有事她也不活了之感……

原来竟是这样的。

“是。”既然话已至此,我并不想否认。

“娘娘果然知道!”铭歌笑着,眼中似乎有些不屑,“娘娘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一心进宫?若说为了家族富贵,国公家位极人臣,很是不需要娘娘进宫再来固宠。既进得宫来,就该安静度日,又为何千方百计勾引皇上?”

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别说……还真别说……我的前半辈子经过铭歌这一总结,好像还真是这样的,只是有两点她没说对。

一是,我没有一心要来,而是太后一心要我来。

二是,我也没有千方百计勾引皇上,我与皇上少年情谊,历经生死,收百夷,访西疆,已很是不需要“勾引”二字……

现在适合这两个字的是她杭泉灵!

天知道这阖宫上下,包括太后,包括皇后,还有我,为了他俩一段情得以重见天日,都忍耐了些什么?

太后躲出去静修了,皇后躲起来了,连当年被人赠送了个“不孕不育”之事,都不敢声张,气不愤说出来,还要被自己的父亲责怪不顾全大局!

这都是什么逻辑?!

至于我……被人逼着步步倒退,小命儿几近不保,如今还要被人不停地向身上泼脏水。

话说我正在生气,门外,忽然听到铃铛的声音……

“娘娘!娘娘!你看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