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空明亮。
夏日本就炎热,加之大太阳当空照,从东云阁向外巴望,只觉正午还没来到,地都要烤化了。
我便不出去走动,也不回安澜殿,只在东云阁蹭荣璋的冰扇。
这东西做得十分巧,四片铜叶铸在一个可以曳动的摇轮上,轻轻一拉,斗大的风就出来了,将冰缸里的寒气扩散开来,散得整个御书房都是清凉的。
冰是去年三九天儿码放在冰室的,特让人加了许多薄荷叶子进去,此时慢慢融化着,薄荷的香气就跟着散出来,只缭绕在身边,清香爽利。
“皇上这身底子真是了不得,这样重的火凝郁结之气,竟然两三日间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微臣今日就停了皇上清热的药,换做散暑的温和药剂。那些凉药喝多了伤胃。”柳执事十分欣喜,脸上带着如释重负之感。
荣璋点了点头:“朕也觉得今日好多了,月余不理朝堂之事,还是有些不放心。”
“皇上还是要再休息两三日的,不过刚刚消散了部分火气,骤然处理朝堂之事,怕是会耗费心力,徒增虚火。”柳执事听闻荣璋这就急着理政,忙拦道。
“皇上可要听柳大人的话,再着实休息几日才好。生了场如此大病,病势虽去,身上却亏损了许多,若是调理不好,怕伤根本的。就算如今太后娘娘在身边,也不会许您这么快就处理政事。”皇后皱眉道,替荣璋将诊脉时挽起的袖子放下。
荣璋一笑,瞧了瞧皇后的脸颊:“好,皇后不需忧心,朕再休息两日就是了。”
皇后面露欣然,转身接了恬栀手里的葡萄露:“这是今年玉蜂山上的葡萄,早早就熟了。昨儿臣妾父亲带来的,臣妾怕生食有伤皇上脾胃,便煮成了葡萄露,皇上尝尝,可合口味。”
荣璋端起来吃了一口,微笑道:“昨日还尝不出滋味,今日这葡萄露算是吃出酸甜了。”
听到荣璋能吃出味道了,一边柳执事更是高兴:“这就更好了,能吃出味道,闻到味道,正是五识逐渐恢复之状。嘶……只是微臣不解,皇上前日还病体沉疴,为何两日之间竟能得以恢复,微臣每日皆看医案,用药并未有何改变啊?可是这两日饮食上有什么变化?”
“皇上每日的饮食,无论是哪里准备都要经过柳执事查看的,怎么反倒问起我们了?”皇后笑道。
“可也是啊,不过就是些温和易消化的东西。”柳执事想了想,还是想不大明白,“那可就奇了,难不成是上天保佑,送了哪位仙人来助吾皇调理身体,才会如此快恢复如初的?”
皇后抿嘴一笑,用眼睛瞥了瞥远处站着的我:“这个可就不好说了,说不定真是呢。”
我低着头不搭腔,假意整理着自己的裙摆香囊。
荣璋坐在榻上喝葡萄露,也不说话,嘴角一个微微扬起,锐冷的下颚线甚是俊朗。
“那若是这样,还请皇上拿出十二分的诚心,再请这位仙人来到,照法医治,过不了几日,皇上就可痊愈了。”柳执事笑道。
“柳大人也是越发能耐了,本宫瞧着倒是可以去钦天监某个兼职,医术精不精的不知道,这看卦的本事倒是见长。”皇后眼光一扫柳执事,顺手将皇上手里的碗也敛走了,“这东西虽好吃,也不可多吃,皇上还是小心一些。”
勺子还含在口中,碗却被拎走了,荣璋瞧着皇后,笑得有点尴尬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小愉快……想伸手把碗要回来,比画了半天也不见他媳妇回头,只得吐出勺子,假意看上面的花纹。
柳执事拎着他的小箱子满意地出去了。
这边只剩下我和帝后三人……
“臣妾想回宫换件衣裳,暂时告退了。”我瞧着他俩眼神交换间似是有话要说,知趣地打算离开。
“你回去备了午膳就赶着过来,既然柳执事说这两日的吃食照料都恰当,本宫就将伺候圣驾的事情交给贵妃了,贵妃要多多上心。”皇后看着我道。
我想了想,俯身应是,回身去了。
及走到门口,我只做鞋子有些不跟脚,蹲身下来整理鞋子,只听得屋中,荣璋问皇后:“你怎么了?眼睛有些肿,像是哭过。”
其实,我也看见了,皇后今天的脸色不大好,不止脸色,眼睛也像哭过的,只是用了厚厚的粉铺妆,远看着并不觉得怎样,离近了就觉得有些憔悴。
“大概没睡好吧,皇上不用担心臣妾。”皇后温言道。
“和朕说实话。”荣璋的声音也温柔。
大概禁不住自己依赖的人这么温柔地和自己说话,皇后的委屈怎么也控制不住了,竟低声抽泣起来。
我不能一直在这儿提鞋,让人瞧见以为我不是鞋有毛病,是脚有毛病呢。
只得站起身向外走,却见迎面上,额额和铭歌拖着手来了,见我出来,忙走过来请安问好。
“你们来了?”我笑道。
“娘娘这是刚来,还是要回去了?”额额笑着挽住我的手肘。
“回安澜殿去,皇后娘娘在里面。”我道。
我这一说,两个女孩儿便有些迟疑。
“不打紧,你们先去园子或哪里逛逛,大约半个时辰,药就熬来了,你们借着送药进去请安就好。”我笑道。
“多谢娘娘。”额额和铭歌听我说,都很高兴,便又随着我向外走。
一时我也不乘轿辇,只和她们同行。
“对了,娘娘,您看这个,昨晚我俩回去,连夜商量着誊抄了这份祈福经卷,说今日带到东云阁,一并给娘娘看过了,若可以,我们再捧到莲业寺去焚化呢。”额额说着郑重从袖子中掏出一卷檀香书轴,打开来展在我面前。
我便停下脚步,拉了她俩到路旁一处花圃的石凳上坐了,细细地看。
这一看,我只觉上面的个把字迹……
甚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