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送太后娘娘回了慈安宫,我也起程回安澜殿,三步一歇,只觉得这半日腿都站酸了。

将近两个月没怎么活动,今天这运动量属实有点大。

因为刚才太后把我宫中的人都打发回去守着品盠了,此时便让她宫中的两个小女使送我。

“娘娘要不在前面亭子里歇会儿吧。”能跟着太后的都是人精儿,这两个小丫头伶俐得很,不知道怎么从怀里变出了个垫子,笑向我道。

我一笑指着晓月亭的东南角:“咱们坐到靠湖那边去,吹吹风。”

“正是那边好,水边有一片甜葶,昨个奴婢经过时见了好多花骨朵,今天暖和说不定都开了。”小丫头甜美一笑,脆生生道。

一下午憋闷得慌,此时一个人走走,略略散去沉闷,又见眼前晓月亭于黄昏中浮于水光之上,浪漫清爽,便信步走进去,果见刚才小丫头说的一片葶苈子开了满满的黄花,迎着水纹在风中摇晃,香气染裙衣。

一时我坐下来,静静瞧着水面,便有些痴痴的。

“亭中可是贤妃娘娘?”亭外,温柔的声音传来。

“环翠姐姐。”小丫头认出来,说话的正是馥春宫蕴仪公主的大宫女环翠,“是贤妃娘娘在这里。”

我与环翠也算熟悉,加之宫中也就这么几个人,没个谁是认不出的,问一句是她的礼。

教养蕴仪,皇后最重品性,学识还在其后,所以连选的丫头也是端方稳重的。

此时待我允了,环翠才依依走上来,跪下向我请安。

“起来,环翠。”我笑道,猜她不一定是路过,大概是专程找我的,因为前面就是安澜殿了,再向前的浮光殿如今空着,没什么人可寻。

“娘娘。”环翠一笑,“奴婢还以为是哪宫的主子,原来真是贤妃娘娘,娘娘刚出了月子,这里风大,不可久坐啊。”

我目露欣然:“是呢,多亏你提醒,来吧,扶着本宫回去。”

翠环听说,忙上前扶了我一路走下晓月亭,身后两个小丫头知趣,缓了几步才跟上,离着我们不远不近地走。

“找本宫做什么啊?”慢慢走着,我问环翠。

环翠看着我,却是一笑:“刚才奴婢来前儿还问皇后娘娘,总要有个什么事情,或者送个什么东西来给贤妃娘娘您,不然这么白眉赤眼的来,主子若问,奴婢怎么答呢?结果皇后娘娘说,不必了,你去了贤妃就知道的。如今看,果然是了……”

我抿嘴一笑:“要是别人来,本宫还真猜不出来是专门找我的,你是公主身边的人,公主明日骤然要随着太后去骊山,你们不知道这会儿有多忙,你更是忙上加忙,哪有空来亭子边上偶遇本宫啊?自然是有事的。”

环翠喜兴的眉眼很是好看,挽了挽我的手臂:“娘娘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总是逃不过您的眼睛。是,是皇后娘娘派奴婢来的,特地和贤妃娘娘说话,有些事不说心里不痛快呢。”

我瞧了瞧环翠,并没有说话。

说来,我和这丫头也算有缘分,我进宫来经历的第一起风波,就是因为环翠捡了我的喜鹊登枝绣枕,才引出了时疫。如今只觉得一年时间好像半辈子那么长地过去了,眼前人已是故人。

“娘娘,您可认得这个?”环翠见我不语,从拢着的袖间拿了一颗珠子出来。

一观之下,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就想抬手打落她手中的珊瑚。

“娘娘瞧着眼熟吧?”环翠笑容倦倦。

我点了点头。

“是了……这珠子正是我们娘娘替德妃挑选手链用珠甩下来的,因略小了一点,配不上,娘娘就给了公主拿着玩儿。”环翠道。

“公主?蕴仪?”我想说这怎么行,蕴仪再小也是女孩儿家,拿着这个东西时间久了,一样会受损害。

话没出口,我忽然又愣住了。

不对啊,皇后……就算是害遍后宫之中所有妃嫔,也不会害自己的女儿啊。

那……我定定瞧着环翠,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所以娘娘别担心,这不过是个普通的珊瑚珠子,同德妃娘娘那串一样,从里到外都普通。”环翠笑着,加重了“从里到外”几个字。

我咬了咬嘴唇,半晌,脸上释然一笑:“原来倒是本宫多心了。”

环翠摇了摇头,眼中都是温暖善意:“不管娘娘您信与不信,皇后娘娘知道她送您的那串珊瑚中藏着大量的蓼蓝麝香这件事,怕是比贤妃娘娘你……还晚些。”

“什么意思?”虽听得环翠道破此事,心中不禁惊骇,我还是佯装着镇定,想细问下去,“那皇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在贤妃娘娘将那串珠子送回宫中的时候,我们娘娘才知道的。娘娘您可能也听说了,皇上和我们皇后娘娘大吵了一架,皇后娘娘为此还搬到莲业寺静修了一段时间。”环翠依依说道,“就是因为这个了。”

我点了点头,我确实听说了。可我一直不清楚也无人可问其中底里,还当是一件秘密,一直没有再提及,尤其是知道了这种“夹心珊瑚”,皇后不止送了我一个人,是后宫人皆有,只是有多有少罢了。

见我仍旧没有放下戒备,环翠干脆也不再遮掩:“娘娘,这是各位主子之间的事情,奴婢也不甚知道,但是有一件事,奴婢是来替我们皇后说下的,送给娘娘的那串珠子,并不是皇后娘娘亲寻亲制的,也是当年她人所赠,因极珍贵又是难再相见的故人情谊,所以娘娘一直极为珍视。”

“当年她人所赠?是谁送的?”我忙问道。

环翠笑容浅浅,并没有急着回答我的问题:“因这串珊瑚珠子送时尺寸过长了,所以娘娘闲来就一个一个拆开,重新配着做了几件首饰,后来又赠给了各位主子一些,不过一个戒指,或者一副耳铛,只选了最饱满的,串了念珠自己戴了一条,又送给了贤妃娘娘一串。如今想来,真是多亏娘娘您机敏,看出了其中原委,不然之后数年之间,说不定您和我家皇后娘娘都不会再有身孕了。”

“你是说,皇后娘娘自己也戴着一串?”我不禁诧异。

环翠点了点头:“只是如今已经碎了。就在娘娘您将自己那串送回宫中,帝后为此发生了争执之时,娘娘为证自己清白,当着皇上的面亲手砸碎了自己手上的那串珊瑚,才瞧见……”

环翠说着,叹了一口气:“才瞧见那里面也裹了大量的蓼蓝麝香。”

我惊呆了,一时张着嘴,半日闭不上。

天啊,原来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曲折,我竟是半点也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并没问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呢。

“究竟是谁?敢送皇后这样的东西?”我再惊诧也忘不了八卦。

环翠笑着摇了摇头。

“奴婢也不知道。真的。皇后娘娘不肯说,即便和皇上翻了脸,也没有说出是谁送的。”环翠道。

我呼了口寒气出来,觉得心里的冷化不掉,五脏六腑都有点冻伤。

“这件事情太后知不知道?”既然帝后无声,那太后呢?那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作何反应呢?

“那时候太后娘娘缠绵病榻。皇后娘娘只说静修祈福而去。太后知不知道这件事,奴婢说不好,终究她老人家神通广大,这后宫再隐秘的事情,一定说太后不知道也是不准的。”环翠一笑,扶了我的手臂继续向前走。

“只是这件事,之后就再没有被谁提起过,好像也就这么过去了。今日若不是德妃娘娘的丫头杜鹃说起了与珊瑚珠子有关的事情,奴婢其实不必来这一趟叨扰娘娘的。”环翠笑着向我伏了伏身,“奴婢替我们主子说的话说完了,另外,皇后娘娘还嘱咐了一句,说——还望贤妃娘娘您在太后娘娘离宫,她又禁足之后,能够擅自珍重,最好琐事不沾身,只求静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