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礼定在了六月二十九。

我一直以为是礼部或者掖庭,又或者是神秘兮兮的钦天监一起选了这个册封的日子。

后来才知道,这个日子是太后娘娘选的,因为觉得我生产太过亏损,要给我个双月子坐坐,才选了这个日子。

所以时至六月见尾,我已恢复如常,只是太后的旨意在,我还是不能出去溜达,只能在太阳渐渐落山之后的温暖时间里,在院子里晃晃。

品盠因为八个多月就出生了,所以一日奶母并御医看顾不停,就算无风的温暖时间,也不能抱出来。

不过这个家伙真的很厉害,即便早产,却身强体壮,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能自己踹开被褥,扯住奶母的头发了。

惹得姚莲眼睛弯弯的,总是笑个不停。

一时,安澜殿的日子好像平静祥和更胜从前,连进出的人们也都是微笑的。

比我们笑得更开心的是我娘,因为她盼着盼着,好像就盼来了人生的圆满。三个儿子中的两个成了家,两个女儿也都嫁了人,孙子孙女儿,外孙,接连降生……

老太太连金带银地打首饰,封礼物,贡献了十块不止的金砖,还饶着说让我们都再接再厉,已又预备下了十几块。

我说,这些都是有限的,我三哥娶亲可是马虎不得。三嫂家中乃是皇商,虽说没什么官职在身,那钱可是成山累垛的,别给的聘礼少了,让人家有钱人笑话。

我娘听了便当了真,聘礼送到阮家,直拉了二十车的东西去,吓得阮家二老腿都哆嗦了,直要跪着迎接,好说歹说才被送聘礼的江管家拦住。

阮家的人又忙着把早就拟好的嫁妆单子请管家带回来给我爹娘看。

那单子我也瞧见了……偷笑了好几天,这下想要点儿什么绸缎没有?就是宫中人人稀罕的雪浪纱,我要几匹来做寝衣,谁敢说什么?嫂子给的。

计划着,筹谋着,盼望着,三哥繁复的婚事不过刚刚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项。

铁锚的婚事却已到了迎亲的日子。

这是我做的决定。

自我中了瑶鬼之毒,一路西行风餐露宿,心力困顿,铁锚亦为我倾尽了全力,如今得遇良人,我要给我的铁锚,陪伴我长大的可爱妹妹最大的体面。

在我生产那一夜,他们夫妇为我所累险些丧命,我心知肚明,那一定不是一伙简单的贼人……至于他们是谁,我相信方大人一定会给我一个答案的。

我不急着阴谋事的水落石出,我急着喜庆事的如约而至。

黄昏到来之时,铁锚为我把浆洗干净的衣裳叠好,放进柜子里。

为我卸掉钗环,将头发一丝一缕地梳洗干净。

为我拢上窗帘,为我点燃烛火,又去将院子里的花草修剪了枝叶,让它们瞧着越发温柔。

最后,在相视而笑里,向我俯身叩别……

“去吧,小锚。从此以后要夫妻和睦,一切顺遂,若是成不了女医也不用勉强,当个账房先生,将你家的钱财看得牢牢的就好。”我笑着,眼前已晶莹起来。

“奴婢知道了。奴婢走后,请娘娘擅自珍重,日日安康,常常欢愉。小锚会经常回来看娘娘和小皇子的。”铁锚再拜而下,秀气坚定的背影比她身后映入安澜殿的晚霞还要明媚动人……

被国公府派车接回铁山巷铁锚自己家中,次日清晨天不亮,我娘便梳洗打扮,一身华贵地亲自率人驱车前往铁锚家中,以义女之礼隆重送嫁了小锚。

我因在月子中不得亲自相送,只站在安澜殿前遥祝,忽地便觉得自己回到了鲁尔城外的峡谷之中,嬉皮笑脸的陆十安笑着对我说:“你要放心,我会待小锚好的……”

“娘娘回去吧,站的功夫大了,仔细腿疼。”小舟一直在我身边扶着我。

我知道,她一定晓得我在想什么。

“这就怕功夫大了啊?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可比这要繁琐得多,冯家乃是世家,族中长幼几百口的人,你怕是认人都要几个时辰呢。”我笑道。

小舟蹙了蹙眉:“娘娘说小锚就说好了,干什么又扯到奴婢?您喜欢站着就站着吧,只是别怪奴婢没提醒您,您这巴望的方向打头儿就是错的!人家百里先生可是在东城儿安的家,您这一个劲儿往西边看是为什么啊?”

“啊?东城?不是说在西城买了个宅子吗?”我有点不能相信。

东城?东城是说安家就能安家的地方吗?那里官邸林立,一个门户就是一个深宅大院,这百里明月在东城安家?

“对啊!东城!有什么奇怪的?别说一个五进的中等宅子,皇上一高兴,赏个有品级的大官邸也不是没可能啊。”小舟俏丽一笑,“铁锚这嫁得实在是太好了,将来想回咱们府上瞧瞧夫人,都是一转身的事情。”

“你说,皇上赏了宅子?”我完全没听说。

“对啊。”小舟一笑,“铁锚不让奴婢说呢,奴婢也不说了,娘娘回来自己问皇上吧。”

也不管我脚站得功夫大酸不酸了,小舟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问皇上?当然要问,不止问,还要谢呢,这是圣眷隆恩了!

百里明月出身草莽,铁锚在被我娘认作义女之前还在奴籍,如今竟能在东城安家。这在等级森严的周礼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对铁锚夫妇的恩典,也是给我的,给江家的。所以谢恩是必须的,我这么聪明的人儿,自然不能落人话柄。

于是我认认真真选了茶叶,摆好了八珍糕,又将自己喜欢的小卤味预备了一碟子,吃过晚膳后,坐在殿里清清静静地等着荣璋来。

他这一个月来白天忙得很,连晚膳都是在御书房的,吃过之后还会接着议事。

来后宫,大多已经是戌时冒头的事情了。

而且进后宫也不过是杭泉灵的云杉殿坐坐,我的安澜殿坐坐,偶尔在皇后的馥春宫坐坐。

只是坐坐……

今天晌午钱德阅来过。

说皇上今日事情不多,晚上要来看品盠,不过之前会在云杉殿用膳。

“这会子也应该用过晚膳了,怎么还不见皇上来?”铃铛站在门口半天了,同走过去跟她一起巴望的兰桨道。

“你们两个进来吧。”我哭笑不得,又不是第一次见,感觉紧张兮兮的呢。

两个人听我呼唤,不情愿地往里走,还没走到殿里……身后,小内监皮宝的脑袋从院门口露了出来。

“贵妃娘娘,奴才皮宝给娘娘请安。”皮宝一向喜欢和我说话,油嘴滑舌并不怕我怪他。

“皮总管起来吧。”我笑道。你不是村我吗?咱俩看谁害怕。

果然皮宝吓得忙挥手:“哎呀,娘娘可不敢瞎说,让我师傅知道奴才巴望他的总管之位,筋不抽了我的。”

我扬了扬眉:“本宫和皮公公共勉啊。”

皮宝呵呵一笑,又似乎有点气愤愤的神色在眼底。

“怎么了?这么义愤填膺的?”我笑道,“可是皇上忙,又回书房,今天不过来了?”

皮宝没说话,脸色越发不好看。

“什么大事啊?左右天天见着。”我皱了皱眉,我这娘娘不急太监急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行了行了,知道了,喝口茶就去吧。”

“娘娘……”皮宝接过小丫头送来的茶,若有若无地叹气道,“皇上,皇上今晚……歇在云杉殿了,师傅让奴才来告诉娘娘一声,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