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个凉爽的天气,高阳押解着龙番回到中山时,有几朵云彩跟着他回来了,停留在中山上空窥探着人间,像是在做着某种准备。

现在它们准备好了,在百夷四位姑娘并老王主夫妇来到皇帐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对于这么多人的突然到访,刚刚商议过设立中山郡典礼事宜的荣璋,一进门就皱起了眉。

“皇上万安。”众人纷纷道。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多人?”荣璋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昨晚没睡觉,今天一早又是打拳,又是见高阳,又是商量明日正午时分就要举行的典礼,想是有点累了。

“回皇上,臣妾有事想向皇上禀告,所以请了各位来。”我走上前,向荣璋道。

荣璋没有多加理会,自走到椅子旁坐下:“泉儿呢?”

“泉姐姐见人多到后面去了。”我浅浅笑道。

荣璋点了点头,自向帐后道:“泉儿出来吧,并没有外人,不必害怕。”

半日,并不见妙洇出来。

“还是臣妾去请吧。”武言笑着便向后面去。

“不必了,我自己出来便是。”自帐后走出,妙洇手中拎着一个包袱,已换了一身像要出行的衣裳,头发也齐整简单。

瞧着妙洇一身路人打扮,荣璋顿时有些紧张:“泉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一双妙目轻启,眼中泪光莹莹,波光点点,妙洇浅笑着望向皇上,却没有说话,只是极认真地看着他,太多的不舍倾泻而出,顿时将荣璋的心都揪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荣璋再次问道。

“泉儿要走了。”妙洇尽量保持着笑容,“泉儿本是苦命之人,自因心中常念皇上,被大秦国君见弃,流落四处,被人所利用,带至百夷,本已决定了却性命,不想却能与皇上再度重逢,再得君上垂爱。泉儿能有这几日与皇上在一起,此生已经尽够了。今日不愿再给皇上增添麻烦,如今自去,只望今后皇上擅自珍重,不要……不要再惦念泉儿了。”妙洇说着一伏而下,起身便向外走。

“你这是什么话?你何时给朕添麻烦了?”荣璋一步跨出,拉住妙洇,大声问道。

“泉儿的身份和操守屡遭贤妃娘娘怀疑,今日更是纠结了这些人来,气势汹汹地要质问泉儿,刚才泉儿已经被逼到角落里,无从回复了。他们说的话泉儿听不懂,也没有办法自证清白,更不愿意妹妹和皇上因我生出嫌隙。妹妹乃是国公嫡女,身份何等尊贵?妹妹若心中不快,国公爷亦是无法安心为国效力……那泉儿的罪过……”

“妙洇!”我被气笑了,“我们刚刚进来,进来的时候你都不在这帐中,还是小婢告诉我你去了后面。我们怎么就质问你了?我们都问了你什么?还有……我是我,我爹是我爹,我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影响到我爹为国尽忠,你这几句挑唆的话好好收起来!你面前的大周国君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会因为你的几句挑唆,就疑了,就信了。”

不期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子如此厉害,竟全然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还先发制人地装起委屈,如今简直将荣璋不舍的情绪拉到满暴,主观上便会认为我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强势不让人的一方,早早存了五分抵触。

我不禁有些恼怒。

想是也被气着了,武言指着妙洇:“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我们来是为了找你质问?”

“皇上你听听,两位妹妹就是这样厉害,我,我好怕,泉儿还是走吧……”妙洇口上说着走,脚下却没有移动半分。

“泉儿,江国公为人耿直忠贞,确实不会因为他事而误大义。你也不必担心国公势重,朕会有所偏私,只安心留在朕身边就好。”荣璋握紧妙洇的手,安慰道。

“嗯,若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妙洇笑着,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只是皇上,泉儿去意已决,皇上还是不要留我了。”

我侧身让开了通往帐门的路,你要是真舍得走,我还省了口舌!

“泉儿!”荣璋将已经走出两步,迟迟没有迈出第三步的妙洇拉了回去,抱在怀中看向我,“贤妃,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泉儿为何忽然要离开?”

“我怎么知道?刚一进来话还没说,就被她将了一军,她要走,我和皇上可是一起听说的。”我瞥了妙洇一眼,努力定了定心神,这时候别乱了阵脚才行。

“皇上,是泉儿自己待不下去了,皇上是知道泉儿的性子的,我宁可死了也不想人怀疑我的。”妙洇嘤嘤哭道,伏在荣璋肩上不起。

“谁怀疑你?谁敢怀疑你?”荣璋见妙洇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还说不出来,不由得怒了。

“皇上不要生气。”妙洇拉住荣璋的衣裳,哭得更厉害了,“是泉儿不好,漂泊在外时间久了,难免会惹人猜忌,不怪妹妹的……”

“贤妃……到底怎么回事?”荣璋看着我的眼神儿,好像我要偷他家兔子去烤一样怨毒。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妙洇算是已经把荣璋的情绪调动起来了,现在但凡我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倒霉是一定的了。

“皇上,臣妾请您见个人。”我定了定气场,稳声道。

梅双走过来,跪在了荣璋面前。

“你是谁?”荣璋问道。

“奴婢是陵阿氏族献给皇上的女子,奴婢叫梅梦。”梅双端然道。

“你有何事?”荣璋问。

“皇上别急,奴婢还有一个名字要告诉皇上,我就是被妙洇诬陷当年告发王主和王后藏身之地的梅双……”

半盏茶的时间,梅双的话说得很清楚,尽管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听说,但是一路听下来,不仅时间,地点,人物和当时的情形都一清二楚,就连龙番的样貌性情,攻入中山皇城,来到后宫时所说所做都和王后曾经的叙述并无二致,且有许多细枝末节闻所未闻的惨烈。

在场众人听说也好,亲历也罢皆是唏嘘不已,老王主和王后,还有武言更是听到真切处,落下泪来。

可是……荣璋的眼中,一丝的情绪也没有。

“皇上若是不信奴婢的话,我们公主殿下放出去的老宫嫔,老侍女都可以拉来问问,问问奴婢可曾说谎?”梅双叩首在地,情致真切。

荣璋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半晌:“这件事已经由你们王主和王后向朕回过了,他们说他们也记不清当时情景,说不清究竟是泉儿还是你所做告发。朕也已经有所决断,此时不必拿来重提,朕也不想有人再提起。”

“可是皇上,梅双没有做过,誓死不愿蒙受这含混不白之冤!”梅双跪着向前移动了两步,膝盖咚咚有声。

“皇上,泉儿也不愿意蒙受此冤情,可是……可是您瞧如今这情形,梅双姑娘,王主和王后显然是……是同贤妃妹妹一起的,他们若真咬死此事就是泉儿所为,我,我真是百口不得其辩。”妙洇拉着荣璋的衣襟,眼泪断了线一般。

“妙洇姑娘辩也未辩,就说自己无从分辩,这样示弱,怕不是编不出当时情形,心虚了吧?”我的气又被勾起来了,真是瞧不得这样装腔拿势的样子!

“贤妃!朕说了,这件事不想再提,你让泉儿分辩什么?”荣璋竖起一丛剑眉,似是极其厌恶,对我冷声道。

“妙洇一句一句皆称自己是泉儿,皇上,臣妾问您,若她果真是泉姐姐,依着姐姐是非分明的性子,面对这样的事情会一句不分辩,一味装可怜吗?装可怜也就罢了,还夹枪带棒,东拉西扯,臣妾都要被她拽进坑里去了!”我气道。

你竖眉毛我没有吗?今早刚画的,特意眉峰高耸,青黛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