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衡入朝为官四年,第一次主动请旨,愿协助国师画星象图,助她测算国运。

传说饮冰国师有一副星算盘,抓过细沙流淌,双手轻轻抚过星轨,便能算天机,算国运,之前那几场大战就是靠她的神机妙算取得胜利的。

如今她担任国师,国事繁重,便向允帝提出,想在翰林院挑一人,帮她画星象图,分解重担。

允帝欣然准奏,却没想到还未到翰林院去挑选,便突然跳出一个人,自愿请命,言辞间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恳切。

“陛下,整个翰林院也不会有比臣更熟知天文地理的,臣愿用毕生所学去相助国师,还望陛下成全。”

跳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闷不作声,本分内敛,上朝四年一个屁都蹦不出的礼部易侍郎。

允帝大感意外。

“这,这,易侍郎忠君之心的确可嘉,但堂堂一个礼部状元,去观星象打下手,朕委实觉得有种,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感觉啊……”

话还未完,那道鲜红官服倏然跪下,磕头间一句说得比一句真:“实不相瞒,臣自小喜观天文星象,有如此机会臣求之不得,绝无半点委屈,还望陛下成全。”

头磕得蹦蹦响,允帝被这架势吓住了,觉得再不答应,这易侍郎恐怕就要撞死在他面前以明志了。

待到易衡兴高采烈地领旨离去后,允帝长舒口气,掀开帘子,却看到端坐在帘后的那道身影,眼里竟隐隐浮着笑意。

他上前:“国师笑什么?”

美丽的一双眼轻轻眨了眨,屋里响起一个嫩生生的声音:“没笑什么,只是觉得有趣。”

允帝明白过来,也跟着笑了,目光却一刻也离不开那身斗篷,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从未看清过她的脸,可就是觉得她身上有股无形的蛊惑力,让他着迷,让他情不自禁被吸引住……

许是那双深如静渊的眼,许是那把嫩如女童的声音,又许是她神机妙算的本领……允帝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看着她,心便奇异地安定下来。

于是他不易察觉地又上前了一些,俯身按住她纤细的肩头,压低声音,俊美的脸庞饶有兴致地开口:“是吗?朕觉得国师……也很有趣。”

暧昧的气息吞吐在耳边,那双淡笑的眼眸没有丝毫闪躲,只是嫩生生地道:“有趣的人从来不嫌多,陛下眼中的饮冰,一如饮冰眼中的陛下。”

意味不明的话中,不知为何,两人一同轻轻笑了起来,却是漆黑斗篷之下,一抹寒意掩于唇角,阴诡莫测。

待到允帝离去后,一边静立一旁的红衣婢女上前一步,凑在那袭斗篷耳边,犹疑开口,却是一个清冽压低的少年声音。

“主人,您当真决定让那……易侍郎观星辅助?”

斗篷下遮掩住的那张美丽面孔无甚表情,只眨了眨眼,望向窗外,目光有些失神:“初珑,你听到蝉鸣了吗?”

幽幽一叹中,那红衣婢女一怔,也望向窗外,却不知有何可看,想再劝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眸中有担忧有焦虑,终是垂下脑袋,一咬唇,露出了少年人的懊恼神情。

时隔十年,易衡再次靠近那道小小身影,暖香缭绕的屋中,他努力抑制住满腔激动,握笔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但从头到尾,那道身影都没有正视过他一眼,连身边的红衣婢女都冷冰冰地望着他,疏离而淡漠。

如此连续半月后,易衡终于忍不住,在又一夜同观星象时,走到饮冰国师身旁,试探性地开口:“星象图有一处总是画不好,国师看看,这里是多添一横,还是多添一竖?”

话说完后,埋头研磨的红衣婢女霍然抬首,双眸一紧。

但易衡已无暇注意那么多了,他一颗心都只紧盯在那身漆黑斗篷上,终于,她回头,漫不经心拿过他的图纸,端详片刻后,淡淡开口:“画得不错,既无需多添一横,也无需多添一竖,如此就很好了。”

风静静地拍打着窗棂,易衡愣了足有半刻,才慢慢点头,忍住伸手揭开她斗篷的冲动,继续回到桌前。

红衣婢女暗松口气,继续埋头研起墨来。

易衡恍恍惚惚地拿起笔,心乱如麻。

她怎么就能那样平静呢?她难道都忘了一横与一竖的约定吗?还是她根本就不想与他相认?她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脑子乱糟糟的,连外头开始打雷闪电,下起倾盆大雨来都没有发现,等到冷风吹入殿内,易衡打了个哆嗦,抬首一看,才意识过来,紧接着神色一喜,心中暗道了声“天助我也”。

这大概是易衡第一次“耍赖”,还是在……她面前。

故意磨磨蹭蹭地卷好星象图,再慢吞吞地挪到殿门口,再迷迷糊糊地一抬头,恍然惊觉般,一拍脑袋。

“呀,怎么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来了,都怪我太着迷,画到这个时辰,这可怎么办呢?雨这么大,一时半会走不了呢,不如……”

他一番自言自语还未完,旁边已经凉凉飘来一句,仿佛看透一切。

“不如今晚就不走了,在这借住一宿……可以啊,外间设有床榻,易侍郎不嫌简陋就去睡吧,我便不打扰易侍郎了,各自安歇,明日再继续探讨星象图。”

说完,那身斗篷欠了欠身,头也不回地走入大殿深处,旁边的红衣婢女扑哧一笑,紧跟上去,连给易衡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那两道身影远去许久后,易衡才张大着嘴,慢慢回过神来。

“怎,怎么……”他语塞了半天,一张俊脸终是无奈而笑:“真是个坏丫头,看我半夜偷偷摸进来,揭开你的庐山真面目!”